时差是什么意思

第8章 空白约定

许之卿是个极喜欢问为什么的小孩,在程澈这帮普遍九岁,心理年龄勉强够够六岁的傻愣们,这可难倒一片大侠。

为什么教他学剑,为什么带他玩,为什么一起写作业,为什么单和他去绿绿园,为什么给他分早餐,为什么留他吃晚饭,为什么替他出头,为什么帮他开家长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程澈一个头两个大,本就不宽泛的脑袋雪上加霜。对他好的偏都要加上一个理由,人哪来那么多理由。饶是别的小子,程澈早撂挑子不跟他玩了,磨磨唧唧他嫌烦。但许之卿他不烦,许之卿怎地他都不烦,这也是奇事。

但理由嘛,刚开始程澈还能绞尽脑汁给上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答案,后来干脆统一:你学习好,我妈喜欢,我也喜欢,整个胡同都喜欢,学习好的人就是能享受特权。

许之卿得了答案果然不问了,原本也就中游的成绩水准,一下冲刺进了前茅,坐实了这好学生人设。程澈一拍自己的卤蛋脑袋,简直被自己聪明狠了。若是后来的程澈能穿身回来,定要给这二愣子货两棒子锤死。

恍恍惚惚,两人也上了六年级,来年要上初中。

“你说要不送咱儿子去市里念初中,人那教育水平跟这可不一样”

程立军在小镇边的厂子上班,工作清闲,食宿也免,只是距离远些不常回家,趁着休息日能回一次。据说平日还能借着采买的缘由出去闲逛,程立军没别的爱好,专就那扑克麻将象棋一箩筐,闲了就溜去厂子旁边的小区跟人搓一圈去。

程澈不知第几次羡慕这工作,就盼着自个儿成年接着亲属名义混个闲职。未来有着落,学习的事上自然没什么动力,成天胡同蹿,成群成群的耍,墙头跳上树飞,一刻也不消停。不过人程大侠已经不搞笑傲江湖那一套了,现在流行警匪谍战片,黑帮和义气当头,他有了新的名号:老大。

罗云锅里的菜翻飞着,朝门外胡同那群黑孩子们瞥了眼,灶火呛得眯眼,“他?你儿子什么材料自己不知道,就等着以后当你们厂保安呢,给人送市里去,你且说人家好学校要不要他”

程立军摘菜的手停了,“才小学能看出来啥?哪个当大老板的小学考年纪第一?你看那谁……谁…小时候拉裤子都不敢吱一声的孬货,长大了搁南边倒腾砖厂,一个月就十来万的大老板……呵,年头唠一回,牛鼻子都吹上天了,谁敢堵他半句?”

罗云说:“你也甭羡慕,人家那是碰着机遇了。我儿子哎我就盼他没病没灾的,这就成了,放眼边上我还放心。这淘货弄市里那么远,头疼脑热咱不说,真是躁动的时候,打了架一时收不住惹了祸,咱们俩那可悔去吧”

程立军听这话也摇头,话倒是缓了,“咱孩子我还不了解,手下有准头,看着没皮没脸的,心可善着呢。我说你就瞎操心,谁小时候没打过两场架,至于你这么护着”

“地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家的好。我就是生了个乌龟王八壳子,你也得夸是个坚强的主儿”罗云将菜盛出来,铁勺挎挎地搅动,火光轰地热汗直起,“还打架?你小时候打架了?还不是我给你前面护着,跟个小鸡崽子似的”

程立军嘿嘿笑起来,起身去端菜,想到什么停身,声音压低,“隔壁那小子还让人欺负着呢吗?”

罗云知道他说的是许之卿,“没了,人俩小子现在一个班呢”

程立军点点头也松了口气,端菜走了,声音也幽幽的,“那小子学习可好着呢,也是个好孩子,就是……哎,不说了”

罗云洗了手,一边甩手一边瞪他,“你一天愁姑娘似的,啥都感慨一遍”

罗云站门口一嗓子把程澈和许之卿喊回来,沈一清不常在家,许之卿都是自己买面包解决三餐,罗云知道后就揪着许之卿一块吃饭了。沈一清为此要给她钱,刚开始推拒两次,许之卿说什么也不再来吃饭了。后来还是罗云像模像样地收了钱,许之卿才又回来吃饭。

两孩子跑回来,程澈前面打头,满身的汗跟刚从蒸炉里出来似的。相较之下,许之卿身上倒还干松着。

程澈领着一群野小子上蹿下跳的,许之卿跟不上,就是跟上了也得中暑一回,索性就等在一旁的阴凉看图画书。反正没一会程澈就得领着那帮小弟帮派的回他身边歇着,歇会儿还继续。

到了门口程澈就往餐桌那飞,被许之卿一句话给拦住了。

“先洗手”

“得令!”

等洗完手程澈那呼哧带喘的劲儿也过了,蹦蹦跶跶地转到饭桌上。

罗云一顿笑,程澈这大魔王倒是有个能治的了。

程立军不死心,还是问了句,“这次小测都考多少分?”

程澈嘴里扒拉满了,没空搭理他。许之卿知道不是在问自己,也没说话。

罗云“嘿”了一声,“你爸问你话呢,变猪精了?”

“我这不饿么…”程澈含糊着说,“问我成绩干啥?突然关心肯定没好事”

“啧”程李军说,“说话没大没小,惯坏了都”

“语文五十多,数学七十多,英语六十多”程澈说。

许之卿知道,他这每一科目都多叫了十分。

“什么叫多?具体多少分”

“我要是记得具体多少分,我不成学霸了?”

“这嘴跟谁学的,堵不住”程立军瓮声瓮语地感叹。

罗云看不惯程立军这股半天说不上正题的墨迹劲,“你爸想让你去市里念初中,去不去?”

“啊?”程澈听这话直乐,“给人家当伴读去?我什么水平,到那当典型去,你咋想的啊老程”

“好没出息的话”罗云瞪他,“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罗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散蛋!”

“我想当将军啊”程澈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反驳,“赶明儿我十八了就去我爸厂子当将军去,这厂子以后都靠我,我领着你们老的把这厂子做大,做成国际的,国际你们知道么,那都说English!嚇——到时候咱镇子都是老外,你们瞧去吧”

“我们老程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能扯淡的……随谁了这是…”

“看我干什么?我们老罗家也没有这样的”

程立军说得声音小,“我看他大舅就这样”

“我听见了,你说我大舅坏话呢,我下回就告诉他”

“小兔崽子!”

“拿钱堵我嘴!”程澈得意洋洋。

程立军不情不愿掏了十块,程澈领着许之卿买雪糕吃,又买了几袋辣条,许之卿不怎么爱吃,程澈捧着全吃了,一手的油。

许之卿几乎是熟练地从兜里拽出纸巾,给他擦手。

晚饭时候过了,就坐在他俩的树下,好一阵轻快爽凉。

许之卿犹豫着还是问了,“为什么不想去市里读初中?”

程澈脑子没动,一听‘为什么’险些秃噜嘴一句因为你学习好。堪堪刹住车。

“为什么要去市里读书?”灵光一闪,程澈学会了用问题回答问题。

许之卿很缓慢地眨眼睛,面上缠了很大一圈困惑,“你为什么不愿意学习?”

完蛋,许之卿比他还会问问题呢。程澈一拍脑袋,这问题用先前的套路已经答不上来了。在程澈逍遥自在的童年生活里,仅有的能困惑小小少年的问题都来自于许之卿。

“学习不好玩”程澈说。

不知道这答案许之卿是否满意,好一会不说话。

程澈捡了脚边的树枝在许之卿脚下写写画画,满脑子还是明天要用哪一种打法赢更多的玻璃球,或者不玩玻璃球,去废弃火车道那抓蛐蛐儿去。

“你以后想做什么?”许之卿的声音出来,比刚才轻了很多。

程澈跟着手下的线条歪头,“去我老爸的厂子嘛…”

“你呢?”

程澈只是随口问的,就像学校老师无数次的问,孩子们的梦想。你的梦想是啥?哦赚大钱,你呢?我啊…我要去……随口出的随口就会忘的东西。

许之卿却认真答了。

“律师”

程澈停了笔,夜色下看向身旁与他同样身样的孩子。

这是程澈第一次听见关于职业的词汇,关于一个真正的梦想,律师这样实在陌生的又显得高大上又时髦的未知领域。

许之卿没看他,他在往上看,看着比程澈以为的要高的地方,比天还高的地方。眼睛亮亮的,闪着细碎的光,引得程澈看得痴了。

“什么是…律师?”

“给人公道的,就是律师”

“什么是公道?”

“能让我妈离婚的,就是公道”

这胡同里不缺离婚字眼,程澈听过,但他隐约觉得,许之卿嘴里说的和他们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

许之卿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

许之卿是要当律师的人,要给人公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