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是什么意思

第7章 回家

昨天的雪没怎么下,薄薄一层,今早就化了,只剩的路两旁原有的积雪。

程澈家原先住的胡同拆迁,要修高架桥。早五六年,那条胡同的人全搬走,各散了这小镇的四处。

程澈左一言右一句的说着,给他讲这几年小镇大致的改变。就是这不愿跟上时代的边缘小镇,十几年的光阴,也该有些东西要变上一变,换上一换。

许之卿听的认真,有时应上几句。心底有想问的,却终是走到程澈家楼下也没问出来。

看出许之卿脚步有些沉,程澈耐心放慢脚步。

“我妈多喜欢你,你还不知道吗?放轻松”程澈撞了撞许之卿肩膀,许之卿拎着的礼品也随之晃了晃,“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

许之卿果然脸色稍缓,抬腿虚踢了程澈一下,“带路”

“得令!”

还没等他俩爬到四楼,罗云标志性的笑便响了,像要将这楼房上下都通畅一遍。

“卿卿呀!快出来是卿卿他们回来啦!”

程立军嘴上带笑,身体慢悠悠地转出来,跟着站到门口。

“哟——罗女士,欢迎你们家卿卿,不欢迎我是吧?”

程澈站到许之卿前头,替他缓了许久未见将引起的惶惶然。

罗云将碍事的程澈拽进屋,许之卿便被她一览无余了。

楼道昏黑,彼此眼见不清晰,只大致形体能辨清,加上罗云热切的话,交织着程澈调皮的玩笑,许之卿一时懵了,分不清今夕何夕。

只由着记忆里那双宽厚的手掌,被拽入暖光热乎的屋子。

“罗姨,程叔”许之卿鞠躬问礼。

不知怎么,房间一时通通没了声音,许之卿起身对上一双和程澈别无二般的眼,那双眼里热的泪续满了。

似乎停滞几秒,罗云拉着许之卿的手哇地一声哭出来。

“诶哟我的天喏,我们卿卿这是受了多少苦来?快让姨仔细着看看”

罗云双手都摸上许之卿的脸,许之卿弯下腰,乖巧的任着她瞧,任着她摩挲。

“没受苦”许之卿说时还笑着。

罗云被这一句又是酸涩,“这准是苦极了的长相,——原来多漂亮的娃娃”

程澈此时被逗了笑,“哦……我懂了,你变着法儿的说他长丑了呢”

“混小子”罗云也收了情绪,“我哪是这么个意思!”

程立军也乐,“快让人进屋吧,半只脚还在门外站着呢”

“哦对对对”罗云抓着许之卿的手不撒,一路领着,“先进屋先进屋,你瞧我”

许之卿只能一直弯着腰,顺着罗云捧着手的力道。

“东西拿不少,我看看都什么稀罕玩意”程立军门口一蹲,眼神扫着几个礼品盒,包装看着都矜贵。

“你甭理他,什么东西!有孩子不看孩子,看什么礼?”罗云拍着许之卿的手,坐到沙发上,“再说你啊,来自己家拿啥礼?见外了?”

“诶呀”程澈噗通一下坐到罗云另一侧,“你干儿子心意,里面还有美容的,大价钱呢”

“人本来就打算看你们来的,非要我多问一嘴”程澈继续说着,挑了个茶几上摆的满了的各色水果小吃塞进嘴里。

“真的?”罗云明显高兴。

许之卿笑,“当然”

“今年在这过年啊,你说什么都不行,就走不了”罗云说,脸上还挂着半干的泪痕,许之卿抬手擦了,“快给姨说说,这些年都去哪了?诶哟,你们是一点信也不往家里传,是死了是活了都不知道”

“诶!”程立军赶忙打断,“什么话”

“呸呸呸我这嘴”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饿不饿?菜啊鱼啊我都收拾好了,等着啊,炒一遍就出锅,咱立马吃饭!”

罗云起身擤鼻涕,“诶!快别蹲那跟个蛤蟆似的,跟我进厨房忙活两下,孩子们还没吃饭呢”

“来了来了”程立军又慢腾腾地站起身,往厨房拐了。

又剩了程澈和许之卿两人,隔着一个罗云的身位,一时无话。

厨房瓶瓶罐罐的声音异常活络,客厅显得安静的略尴尬了。

程澈蹭蹭鼻子,思考着说个什么起个头。

“养狗了?”

是许之卿先开口。

程澈怔忪,随即明白过来他看的是茶几上的照片。

“哦…对,不过没养多久,那小狗忒淘,出去玩有一天就没回来,可能是让哪个馋肉的给炖了”

程澈回想,又说“给我妈好一顿叨咕,愣是哭了两天,说什么都不再养宠物,病啊灾啊太伤感情”

享受许之卿的视线,程澈说得起劲,阳光照到两人身上,什么也暖起来,“后来我又买了个鹦鹉给老两口逗乐玩,本来挺开心的,我爸那没正溜儿的,拎着鸟笼小区打牌去,非说鹦鹉也得飞两圈伸展伸展翅膀。得,又没回来。我妈气得,也给他伸展伸展一套武当拳”

许之卿看着他,听着听着也乐了。

程澈看他乐,心痒痒着,悄摸着将身体挪近了。

“这么有意思?”程澈歪头看他,笑的腻歪。

许之卿点头,并不回避,“程老师讲的有意思”

程澈身体前倾,向许之卿的方向挤,声音压的低,“许老师这称呼叫得怪好听的,怎么引着人犯罪呢”

说话间的气息已经扑到许之卿脸上,细密的绒毛对此没有招架,全颤巍巍飘了,又热又痒。耳朵里厨房的声音还继续着,回响中又对上程澈狎近不清的眼。

“正经点”许之卿上身微动,侧开些距离。

好容易争取的毫米距离又被程澈赶上,追着问,“怎么正经?今儿晚上咱俩得一个屋子睡觉,犯罪地点和条件都提供了,我怎么躲?”

许之卿显然没有思考过晚上要在这过夜的问题,一时呆住。

“难不成你要出去?”程澈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为难道,“罗女士指不定怎么伤心了”

许之卿环视一圈。

“屁大点地方,你还想找出来除了我房间第二个能睡觉的地方?”

许之卿收回视线,面前程澈已经趁机会又近了一步。许之卿手指几乎是跳着起来的,又被他生生压下,示意厨房方向,“你注意点”

“嘶——”程澈不动,“注意什么?好兄弟之间联络联络感情怎么了?老妈巴不得咱俩亲得什么似的,最好穿一条裤子那种,她还省了缝补的针线”

“还是说……”程澈坐直了身体,又一蹦跶彻底占了许之卿手边的位置,沙发跟着起弹,肩膀蹭着肩膀,“你觉得咱俩之间有需要注意的,别的?”

许之卿被他逼得手痒,想捏点什么。

对于程澈几乎透明地试探,他没有办法。对于程澈,他从来没有办法。

“没有”许之卿说。

程澈视线飘到茶几上各色点心,一时也谈不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希望得到什么回答。

“走吧”程澈拍了许之卿大腿一下,“啪”地一声够清脆的,“看看那小两口给咱整什么吃的呢!”

说完抓了把瓜子,没正调地往厨房拐了,嗓子比身体还先出发,“罗女士——程老头——”

许之卿并没立刻跟去,耳朵听着厨房的挤兑,目光寻着阳光轨迹,将这个生活气息充足的房子一点点收进心里。指不成是告别,还是别的。

饭桌上,罗云筷子不停,一会给许之卿夹,一会给程澈夹。

“诶呦妈,您可往自己嘴里划拉点吧,肚子都跟你抗议呢,我俩都长手了,再不成我给您那宝贝干儿子夹行不?”

罗云不满的“啧”了声,“你那嘴一天蹦不出一句我乐意听的,卿卿在外边能吃着家里的?都瘦什么样了?多吃点啊……”

瘦?程澈腹诽,那可没见劲小,您亲儿子到现在腰还疼着呢。

“我吃着呢,”许之卿失笑,“罗姨你顾着自己吃”

罗云连连迎着,又一边吃一边问,“卿卿现在做什么工作的?”

是程澈先顿了动作,吃饭的手慢下来。

许之卿咽下嘴里的,老实道,“货运生意”

“怪不得…”罗云喃喃着,“这可累的活”

“什么地方?这算是当上小老板了?”

许之卿夹了一口没进嘴又放下,“东南西北没定点,多数时候在……上城,不算什么老板,小作坊,顶多就是个车队”

程澈憋着,嘴里东西没剩多少味,耳朵始终支着,头埋得愈低。

“不跟着车东奔西跑就成,怎不算老板?那么大车队不得你调配。不错不错,这工作挺好,锻炼人”

“有对象没?”

“没…没呢”

“你们现在年轻的都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找,一提这事就是不急不急的。你不知道,程澈啊掉工作里似的,啥都捞不出他,你可甭跟他学,该找赶紧找,以后可怎么弄?”

许之卿埋下头吃饭,跟程澈动作如出一辙。

罗云瞧着这一个两个都恨铁不成钢,“嘶,要不干妈给你介绍一个?就是同小区的,你们小时候还一块玩过呢,童童,冯童还记得吗?”

“妈”程澈打断,“你可让人安心吃会儿饭吧,一会儿工作一会儿对象的,成着急了”

“我怎么不急?”罗云说,“吃你的饭,又没问你,跟个活佛似的,你打一辈子光棍吧谁能管得了你?”

程澈“哼”了声算作回答。

“不说这些”罗云话也柔了,“下次来把你妈也带着,一块过年,热闹!我们小姐俩多少年没见了……”

餐桌上一时除了筷子碗碟没了旁的声音。

程澈紧着一口气,按理他比罗云还先见到许之卿,该问的该了解的早应该全了。但他就是没问,关于许之卿的,除了那道疤,他一句都没问。这些年去哪了,为什么断了联系;大学?工作?朋友?感情?哪个城市生活,习惯吗;会生病吗,有人陪吗,邻居好讲吗,交通堵吗,下雨多还是晴时候多……他有太多太多,恨不能一下子全部将几十年的空白堵上。

为什么没问。

他都不确定面前的,现在坐在自己身边的许之卿,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病的久了连幻觉也分不清了。哪怕问上一句他也怕会捅破什么,将着脆弱的一层虚幻也碎了。他害怕构成现在的许之卿的过去,也许没他想象的艰难,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艰难。

“嗯?”罗云不明许之卿怎么忽然没话,还笑着问,“我是说沈一清,小孩不往家联系也算了,她这大人也不联系,莫不成感情淡了?”

许之卿的表情很为难,似乎在纠结,有些不想在饭桌上讲的话。

好一会儿,许之卿略带歉意地扯出一抹笑,语气里塞了很多无所谓和平淡,“她…心脏病,去医院没救成,死了”

啪嗒。

筷子掉到地上,连着滚,不知滚到了谁脚下。

是程澈的筷子。

是了,所有的,程澈不敢问的原因。

“当时有点急,很忙,没来得及通知谁,后来也一直没想起来联系你们,不是感情淡了。是我的错……害你们一直记挂,对不起……”

别说了,别说了……程澈捏攥仅剩的一支筷子,心脏疾速坠下,掉入比地面还低的地方,卡在心肺的臭水沟的水彻底将他淹了,什么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