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

54.番外-2 饵。

时芷和傅西泠吵架最“凶”的一次, 是她在国外读书的时候。

那时候她很忙,也很拼命。

某个夜晚,傅西泠打电话给她时, 她盘腿坐在床上抱着电脑在研究数据模型与决策,看几眼笔记内容, 又切到PPT页面去完善。

敲键盘的频率比回话的频率高出十几倍, 傅西泠静听片刻, 也不挂断,在电话里轻笑着:“猜我在做什么?”

时芷把整段内容敲完, 才出声。

眼睛还盯在电脑屏上,她根本没动过脑子,随随便便就给他安了几条玩物丧志的罪名:“酒吧,打游戏,B大校园里泡妞。”

傅西泠笑音传过来:“真看得起我啊,国内现在是上午十点钟, 我泡哪门子妞?”

时芷“哦”一声,才意识到自己没算时差。

也只意识到这么多。

她根本没往更深处想。

没发现能让自己这样边接着电话闲聊, 边去做工作、学习这类正事的名单里, 除了领导和对接工作的同事, 只有傅西泠。

傅西泠, 是唯一与工作无关的人。

傅西泠可能也感知到她心不在焉,把话题往刺激上拉。

他淡淡一句:“上次, 也没见你这么冷淡。”

故意的, 暧昧的停顿。

确实是没有的。

上次见面只有一天时间, 他们在酒店房间里没出过门。到后半段,时芷难以承受地偏过头,紧咬下唇, 流了生理性眼泪。

一点点,潮湿地凝在睫根处。

他吻她,说她有种泪盈于睫的美,然后开启了第二次。

忽然加重的呼吸声,被汗打湿的头发,攥出褶皱的床单。

一些头脑中的破碎片段和不错的体验感,轻而易举被傅西泠的话给唤醒,惹得时芷终于在电脑前走了个神。

键盘声没再响起,似乎是察觉到时芷的注意力已经被拉回自己身上,傅西泠才愿意继续关于“行踪”的话题。

他说他在南方出差,遇见回南天里下雨。

满世界都是潮湿的,他挺不适应。语气很无奈地说感觉像走在泳池里,但拿这种天气没有任何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一句带着笑意。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执意和她说这些。

在这通电话之后,隔几天,时芷和请病假的同事交接工作。不到十分钟时间而已,已经被传染了流感,只能带病坚持学习和工作。

时芷生病的当晚,天气不太好,云层沉,看起来阴阴的,像要下雨。

她咳嗽着构思作业,翻看之前笔记里画的思维导图,完全不知道傅西泠落地JKF。

也不知道他已经打车到她公寓楼下。

手机是静音状态,所以时芷没接到傅西泠打来的电话,只听到了敲门声。

傅西泠敲门和其他人不一样,很轻。

学过乐器的人,节奏感不错,总能很随意地在门板上打出某个突然想起来的曲子节奏。

听到这样的敲门声,时芷停下动作,感到意外。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打开门,一阵过于清爽的风涌入,微凉。

傅西泠就站在门口,特不正经地撩她,中指和食指间夹着logo眼熟的酒店房卡,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出去住?”

公寓过廊的灯接触不良,忽闪忽闪的,像在拍鬼片。

傅西泠在不稳定的光线里,风尘仆仆却不显半分疲惫,他戴黑色鸭舌帽和口罩,长款风衣外套搭配马丁靴。

气质很好,很养眼,像躲开娱记进行私人行程的明星。

但时芷病得没精神,头晕,生理上的欲求降到极限。

再帅、再宽肩窄腰也没心思多看。

所以这次,她对他不按常理出牌的到来,表现得无惊无喜,有那么丁点冷漠。

傅西泠敲门前,时芷刚咳过也擦过鼻子,鼻尖和脸都微泛红,神情恹恹的:“不去。”

顿了顿,继续说,“有作业没写完。”

门口光线差,看不清脸色。

她说第一句时,他大概没听出来她声音不对,这回听出来了,表情跟着严肃起来,躬下些身子平视她,把手往她额上探:“病了?”

“流感,传染的那种,你来得不是时候。”

时芷说完这句,才抱着臂侧让开身,去留都凭傅西泠自己选择。

以为他会自己出去住酒店的。

但他没有,进门脱掉风衣,随手丢在沙发上,戏谑地看她:“我怎么觉得,我来得挺是时候?”

眼看着傅西泠指尖勾着把口罩都摘了,还以为他是这个时候想要,时芷都愣了愣。

结果傅西泠路过身边时,只抬手,把鸭舌帽扣在她头上:“想太多,都病成这样了,能对你做什么?”

他们平时见面不在公寓住,隔音差。

但傅西泠也来过几次,屋子里有些闷,他脱了高领毛衣,上身只穿工字背心,轻车熟路地往厨房里走。

看见桌上的快餐袋子,傅西泠问她:“就只吃了汉堡?”

她咳嗽几声,才回答:“嗯。”

平时时芷会自己做饭,煮面或者咖喱之类,这样生活成本低。付倩负责学费和房租,但不负责餐食等生活费用,能省还是要省些的。

今天是例外,太难受,还有作业,没精力做饭。

“药吃了?”

“还没。”

傅西泠烧了壶热水,靠在厨房门边等水烧开时问她:“作业是什么,我帮你。”

MBA课业非常忙,花在作业上的时间比课堂还要多。

水烧好后,傅西泠兑了杯温水给时芷吃药,也给自己冲了咖啡,然后用手机帮她做投资价值分析报告。

外面开始下雨,很小的那种,零零星星落在玻璃窗上。

时芷靠在床头,对着电脑处理工作。

等她的工作处理到差不多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嗓子不舒服,时芷偏开头隐忍地咳两下,那边傅西泠也把作业搞完了。

他仰头揉了揉眉心,先递温水给她喝,然后把他手机也给她:“看看。”

时芷狐疑:“抄的?”

被怀疑的人一脸从容:“至于抄?”

她还是狐疑:“你写报告这么快?”

“一般。听你咳嗽总分心,不然能更快点。”

没往关心这个层面上想,还觉得,街边咖啡厅行人来往熙熙攘攘都能工作,怎么她咳几声就成打扰了?

心里响起“嘁”声。

时芷想怼人,但又咳嗽几下,嗓子疼,肺疼,懒得说话了,小口喝着水,认真看完了傅西泠代写的分析作业。

他竟然不是在糊弄。

观点明确,逻辑清晰,外语也流畅。不得不承认的是,比起她原本构想的分析方向,感觉老师会更喜欢他的这种。

“谢谢。”

“只是嘴上道谢?”

傅西泠坐在电脑椅里,姿态很松弛地敞着腿。

这会儿看出来他是坐过许久航程的人了,撑着脑袋,眼里有困意,很慵懒。

时芷看着傅西泠。

可能药效起作用,这会儿身体没那么难受;也可能是将近二十天没见,这样的深夜独处,情欲终于被唤醒。

房间里能听到一点雨声,也能听到隔壁邻居几个男生在聊天的叽里呱啦。

她握着水杯,继续喝两口润掉嗓子里的痒,若有所思:“别的道谢方式,你大概不敢。”

傅西泠手里拿着出机场后随便买的塑料打火机,按动着,咔哒,火苗幽幽晃动。

闻言,他抬眼看她,让她说说看,他有什么是不敢的。

时芷放下水杯:“接吻。因为会传染......”

话都没说完,傅西泠已经迅速丢下打火机,走过来吻住她。

她刚刚的话是有点鬼迷心窍,撩一下,但真不至于像他这么疯......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听不见,耳畔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时芷紧紧闭着嘴,又被傅西泠紧扣着后脑勺躲不开,皱眉,打他,眼里意思很明显——

傅西泠你有病吗?

他看着她,眼底闪过笑意,然后重新闭眼上前,偏头,继续吻住她。

挺轻柔的动作。

在她有些被勾起感觉,逐渐被迷惑着沉溺、放松警惕时,他才停住,强势地说了声“张嘴”,和她深吻。

呼吸乱得不成样子,时芷好不容易理智占上风,推开,说这样绝对会传染。

傅西泠仍然只答这么一句,“反正已经亲了”,说完继续亲她。

他单臂紧揽着她的腰,和她紧贴着,亲了很久才克制住某种念头,埋头在她颈窝,缓片刻,帮她整理好衣领。

竟然还开玩笑,闷声笑着,说:“这样......也还算是嘴上道谢。”

被时芷打了一拳。

她又在咳嗽,下床找了两片药给傅西泠,开始赶人:“吃药,吃完你去酒店睡。”

“不去。”

傅西泠已经坐回电脑椅里,没碰药片,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时芷安静地等了片刻,才察觉到他的决定依然是那句“反正已经亲了”。

也算有道理,估计怎么都逃不掉传染。

她没再坚持,先把话说在前面:“我明早要起早的,你别动其他心思。”

“刚才谁先开撩的?”

傅西泠反问完,接住时芷砸过去的药盒,拿在手里玩,又问她起早起要去哪。

“出差。”

一直到这时候,他们之间还挺和谐的。

但深夜里时芷高烧三、四个小时不退,有种被拆骨般的疼痛,她把自己咳醒时,傅西泠坐在床边打电话。

时芷迷迷糊糊听见傅西泠在讲电话。

她睁眼,在模糊天色里看见他坐在床边的背影,手机举在耳侧,赤着上身,宽肩,肩胛下肌有她抓出来的浅红痕迹。

他咨询当地的朋友,问哪家医院更靠谱。

他朋友是个女生,声音还带着睡意,很温柔的那种:“还是别去医院折腾,大概率是流感。私人医生借你吧,我联系一下,让他过去......”

时芷伸手,双击自己的手机屏,看到时间,已经是早晨五点多钟。

她每动一下都很疼,那种酸痛无力感导致她动作艰难,想要叫傅西泠,却被他先察觉到。

他举着手机,没回头,只反手握她的指尖,近乎安抚地握了握。

她嗓子哑,说:“不用。”

卧室里没开灯,只有半扇窗的熹微晨光。

手机里的朋友在问地址,傅西泠偏头,蹙眉和她对视,她又强调一遍:“不用。”

傅西泠对电话里的朋友说“稍等”,按了通话中的静音键,才问时芷:“几点走?”

“六点钟。”

傅西泠看了眼手机屏,他应该是意识到医生赶过来看病这件事在时间上确实来不及,所以迅速制订了新的方案——

“我让朋友开车来,你去哪出差,我开车送你过去,让医生在路上给你瞧瞧。”

时芷仍然是摇头。

她想起床,站起时头晕,眼前有些发黑,扶着床蹲下去,闭眼缓了几秒。

睁眼时,傅西泠蹲在她对面:“请个假?”

“你少管。”

时芷扶着床边站起来,往浴室走。

傅西泠拉她手腕,语气挺严肃:“时芷,你这样子出不了差。”

“我这样子能不能出差,你说了不算。”

时芷眼神太冷了,像看陌生人。

傅西泠也有些来脾气了,松开手不再拉着她,他甚至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意思是:OK,行,你随便,不管了。

关上浴室门前,时芷看见傅西泠重新拿起手机贴在耳侧。

她强撑着洗了个澡。

吹干头发,出来换衣服,倒也没有刻意避开傅西泠,就坐在床上穿丝袜。

雨已经停了,他们没再对话。

只有在时芷把手背到身后,受生病影响,扣内衣搭扣一下居然没成功时,傅西泠才沉默地滑了下电脑椅,伸手,帮她把搭扣给扣好了。

时芷空腹吃了药,脑子里在琢磨出差所需要带的物品。

她把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充电器装进包里时,思绪已经转到“带睡衣”“带发绳”“带耳机”上面去了。

这趟出差时芷是非去不可。

Man团队的核心成员病倒了,就是传染她的那位。

她之前一直以助理的身份协助项目,现在严重缺人,临时借调不现实,这才能轮到她这种新人出面,跟着集团里的顶配团队出去。

机会难得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时芷其实非常在意这种临危受命的紧张感。越是难,越是不能退,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她证明自己实力的某种方式。

在时芷快要把包收拾好的时候,傅西泠才终于说话了。

好像刚才赌气做“请”这个手势的人不是他,压着脾气的,语气很平静:“出差几天?”

“三天。”

“你脸色很差。”

“我知道。”

傅西泠把手机屏转过来,上面显示着的数字时芷并不陌生,是Man的手机号码。

她皱眉。

“如果我托人和Man联系,让你留下休息,你会怎么做?”

时芷摘下手腕上的满钻手镯,拍在桌面上,没再多说什么。

这就是答案。

她早警告过,不许他在她的工作上动任何手脚。

傅西泠点头,删掉那串号码,语气冷淡:“行,知道了。”

一直到时芷离开公寓,傅西泠没再说过话。

下过雨的街道湿漉漉,天色依然有些阴沉,公司的车子已经等在楼下,她上车,把口罩发给团队同事。

时芷不知道傅西泠什么时候回国,也不知道手镯他会不会拿走。

眼下工作上的事情太多也太重要,时芷几乎是咬牙坚持着在完成了后面的任务。

出差的当天下午,对方团队里的某位领导笑呵呵地给Man介绍了效果不错的药。

时芷试过了,还算有效,起码不再高烧,其他症状也在吃第二顿药后逐渐减轻。

出差三天,时芷一直戴口罩。

工作方面双方的接洽沟通非常顺利,时芷这个临时壮丁的表现也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Man的团队里所有人都很兴奋。

第三天晚上,他们在当地找了很有情调的餐厅弄团队庆功宴,要吃完才回去。

坐在有人拉琴的高档餐厅里,时芷没摘口罩,安静地听着轻音乐、听着同事间热闹的交谈。

但其实思维突然从紧张的公事里解脱出来,是会不由自主想到傅西泠的。

这三天里他们没有联系过。

对傅西泠这个人的最后印象,停留在她关上公寓门前一瞬。

公寓里百叶窗只遮了一半,略昏暗,他垂头,缄默地站在桌前的背影。

出国前她想过他们会断。

却没想过断得这么......

有同事拍着她的肩,关心地寻问她要不要摘口罩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说“谢谢”。

在职场中,时芷属于话不多但效率超高的那种类型。

付倩很会安排。

在Man已经成型的团队里,都是经过大浪淘沙的老手,没人会给能力强的新人使绊子,也没人会硬拉着话不多的她搞职场社交那一套。

社交方面完全不会吃亏、不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绊住,让时芷可以全心全力去努力吸收各种经验和知识。

Man隔着人群喧嚣对她举杯,片刻后又走过来,也询问她的病情怎么样。

时芷简单答着,说自己已经快好了。

台上换了位男性小提琴手。

她瞥过一眼,脑子里在转的是傅西泠拦住她的样子,眉心紧蹙,有点压着火气。

坐时芷身旁的同事抽烟,用一款S.T.Dupont的打火机。

这牌子的打火机傅西泠也有,不止一款。

以前在国内,时芷见过他用金色的,也见过黑色的,还有两个造型花里胡哨的什么限定款、限量款。

手腕空得有些不习惯。

最初到国外时,时芷时刻做好了和傅西泠断的准备,但每一次她以为会断掉的那些契机里,他们的关系都没受到过丝毫影响。

没想到在她最毫无准备的时候,真的要断掉。

不喜欢被干涉工作。

但傅西泠的本意,似乎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时芷这样决定:

回去时,傅西泠如果没拿走手镯,她就当之前的对峙没发生过。

如果拿走,就算了。

并且,她坚持认为自己这是在凭理智做决定。

绝不是什么不舍,也绝不是戒断反应。

只不过——

傅西泠这个名字,已经和她的生活勾结得太深太深,总有些微小事物会提醒她想起来这个人。

比如,S.T.Dupont打火机。

比如,台上的小提琴手。

也比如,她的作业。

庆功宴临近结束时,老师在群里点名表扬时芷的作业,说她的分析写得很不错,让其他同学参考学习。

同事又在摆弄打火机了,开盖声音十分清脆,叮铃......

时芷暗灭手机屏幕,皱着眉咳嗽。

咳完,她问同事:“你这种打火机,附近有店能买到吗?”

-

百叶窗只遮了半扇窗,玻璃窗上凝着雨痕。亲眼在看着时芷在沉闷的阴天里,坐进公司的商务车里。

她走后,傅西泠很烦。

从烟盒里敲出支烟叼进嘴里,想到是在时芷的公寓,又顿住动作没点燃。

时芷脾气实在太差,有某个瞬间,傅西泠特别想一走了之。

但出去购物,回来叼着没点燃的烟把公寓贫瘠空旷的冰箱塞满后,他重新冷静下来。

差不多中午时间,在傅西泠拿着满钻手镯,坐在公寓沙发里思考要不要联系时芷的时候,他开始咳嗽,随后半小时内感觉到身体发寒。

病毒非常一视同仁,激吻过后,傅西泠也跟着中招了。

傅西泠没联系过时芷。

也清楚这种联系没有任何意义。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知道,时芷这趟出差肯定不普通,机会应该挺难得,也挺难临时换人。

她又固执,总是对工作有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执着和热情。

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干涉了。

再出手,估计他这手镯只能自己留着落灰,再也送不回去了。

有什么话要等她回来当面再谈。

私人医生来给傅西泠看过病,又差去买了药,双份。

时芷如果三天没能康复,回来也可以吃。

天气APP提示,最近几天这边都是阴雨天。

傅西泠想了想,觉得不放心,时芷拼起命来可能真不会顾自己身体。

比国内麻烦些,他花了点时间找关系。

先联系过大伯母,又联系了他小叔,辗转几轮之后,最终找到某位今天能和Man团队见到面的长辈。

他大费周折,只托人家帮个小忙,在无意间把医生说最有效的那种药透露给Man团队。

傅西泠症状没时芷严重。

当天下午最难受的时候,他回忆着她决绝又冷清的目光,穿着高领毛衣坐公寓楼下的台阶上抽了两支烟。

听私人医生说是他病了,之前联系过的那位姐姐打来电话,表示关心。

也是长辈们都交好的那种关系,从小认识。

姐姐大他十来岁,现在怀着二胎,不好接触他这种流感患者,派了住附近的小表妹过来给他送吃喝和营养品。

说了不用,人还是来了。

小姑娘也是被差使的,最开始估计是没打算下车的,只降了半扇车窗,不情不愿地说着:“傅西泠是吧,我姐姐让我给你送......”

话没说完,人先改注意了。

小姑娘逮着傅西泠看好几秒,然后眨眼,下车,打开车门,把后座上两个巨大的购物袋展示给傅西泠。

一连串问了他特别多问题:“你是留学生么?自己住?听说你病了?用不用我帮你把东西提上楼去?”

反差之大,像双重人格。

傅西泠偏头,闷咳两声。

他一个问题也没答过,只伸手在购物袋里拿了桶果汁:“谢谢。剩下的都给你姐带回去吧,不用怕难交差,我和她电话说。”

“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

“不太想。”

傅西泠道谢,然后往公寓楼里走。

“就这么走了?喂,傅西泠......”

傍晚,傅西泠下楼抽烟。

他坐在楼下的台阶上想时芷,烟快抽完时候,送东西那小姑娘又出现了。

这姑娘换了辆红色的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趴在上面,勾下墨镜,特别明显地搭讪着:“傅西泠,找你借个火。”

傅西泠把他手里的塑料打火机丢过去。

人家姑娘嘴撇了撇,下车,拿了支细细的女士香烟,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女生说借火是什么意思。

傅西泠知道。

这要是时芷借火,他得勾着她脖子拿自己叼着那支烟帮她点。

撩完人还得趁机占便宜。

能亲到最好,但亲完,肯定也得挨两下打。

他没说话,小姑娘用塑料打火机点烟,很不满地嘀咕:“看你长这样,不该是木头性格啊,怎么这么不浪漫。”

傅西泠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十八个小时前,在楼上,在时芷那间并不算宽敞公寓的卧室里,他们腻在床上接吻。

没开灯,百叶窗只落一半。

光线朦胧,他在摘掉她的防蓝光眼镜时,刮到她的头发,她略皱眉头的样子很迷人,让他非常想要。

外面风声雨声统统听不见,他们共享着同一副耳机里的音频。

时芷用过某首微色的外文歌撩他做过,他学以致用,录了在南方出差时遇到的回南天里的雨声,播放给她听。

他要带她在一场夜雨里,听另一场雨。

雨声时长他是算计过的,用手取悦她究竟需要用多久,这种事情,他太清楚了。

结束后,时芷撩开耳侧被汗浸湿的头发,听到了第二段雨声音频。

音频里有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然后是他重重的一声呼吸。

很闷,有点色气。

时芷问:“你是在......的时候录的?”

傅西泠当时达到目的,笑她思想不纯洁,然后挨打。

边挨打边给她解释,说他只是在下楼梯时,踩到回南天里潮湿的台阶,滑了一下,那声呼吸是脚滑而已。

时芷无语的表情也可爱。

她问他,脚滑,然后呢,摔了吗?

他说摔惨了。

然后听到她夹杂着咳嗽的、幸灾乐祸含义的轻笑声。

他可以浪漫,也可以浪。

但这些的操作对象,只能是时芷。

“喂,傅西泠。”

小姑娘精心打扮过,穿着over size的棒球服,里面搭露脐装。

混血,很高挑,棕色头发。

粉色墨镜被这姑娘拉到鼻尖,特别自来熟地评价起来:“你这打火机也太逊了吧。”

小姑娘还说了,自己就住这附近,本来就只想着开车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他。

遇见了就搭讪,遇不见就算了。

说到这里,小姑娘很兴奋,眼睛都笑弯了:“我们还是有点缘分的,你说对吧?”

傅西泠始终没搭话,只有在人家姑娘自我介绍说她叫“谭檬”的时候。

他才多嘴问了句:“哪个‘meng’?”

“柠檬树的檬。你终于开始对我好奇了么?”

傅西泠无奈地摇头。

像在说,你想多了。

谭檬琢磨着什么,思考半分钟,终于算是有点悟到了:“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认识过其他名字叫‘meng’的女生吧?”

傅西泠不置可否。

他把烟沉进几乎喝空的苏打水玻璃瓶里,拎着瓶颈,很随意地指了指身后的公寓楼:“回答你下午的问题,我不是留学生,这是她的住处。你姐姐没和你说过我有女朋友?”

谭檬说:“我没问过。我要追你,有什么消息我更愿意从你这儿听,而且你看起来根本不像有女朋友,刚才开车过来时我看你挺郁闷的,是失恋了?”

“失恋不至于,吵架,能哄好。”

之后的两天里,谭檬那辆车厘子红色的车子,像雨后冒出来的蘑菇,几乎是长在公寓楼下的街边车位里。

倒是也不主动上楼纠缠。

遇见傅西泠下楼倒垃圾或者抽烟,人家就降下车窗搭几句话,得不到回应也不生气,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谭檬试图送过傅西泠烟,也试图邀请过傅西泠吃午饭。

被拒绝也不走,自己买了披萨,坐在车里举着披萨吃,边吃边往楼上看。

只有一次,谭檬突然靠近,傅西泠反应很快地退开,提醒过:“流感。”

“可是我愿意陪你一起生病呀。”

傅西泠垂头笑了笑:“我就是这种心态才被传染的,懂了吗?”

他知道,谭檬能听懂。

但谭檬没走,像那种看上橱窗里的玩具就必须要搞到手的孩子,整天晃悠在公寓附近,还说这叫做“以自己为饵”。

到第三天晚上,傅西泠主动下楼,敲敲车窗,把手机递给谭檬。

电话里是谭檬的表姐,依然温柔,但严肃:“檬檬,不许再胡闹,人家是有女朋友的,感情很好的,快点回家去!”

到底不是特别严厉的性子,姐姐加了一句,“回去慢点开。”

谭檬撇着嘴说“知道了”,说完挂断电话:“傅西泠,你不厚道,这种事情叫家长就过分了。”

傅西泠耸肩。

追过他的女生还挺多的,叫家长帮忙挡确实是有点奇怪......

但没办法,时芷快要回来了。

虽然眼下他们的这种关系,他不介意让时芷多来点危机感,多来点占有欲之类的。

莫须有的情人可以有,怡情,但误会绝对不能闹大。

大家庭出来的孩子都不傻,眼前的混血妹妹脑子也够用。

稍微想想也就知道了,傅西泠是不能追、不能惹的人。

谭檬从副驾驶的手套箱里拿出个盒子,递给傅西泠:“既然这样,我最后送你个礼物吧,也算是对缘分的纪念。”

傅西泠只看了一眼包装:“这个牌子的打火机我有很多,不如你自己留着。”

谭檬有点像姚姚,小公主性子。

一再被拒绝,总是有点挂不住面子的,把盒子往副驾驶上一丢,发动车子猛踩油门走了。

走前,谭檬吸了下鼻子,狠狠和傅西泠说:“你这个人真的很直男也很无聊!”

其他异性的评价,傅西泠不是那么有所谓。

他到底直不直男,无不无聊,时芷清楚就行了。

然后,他听见身后的高跟鞋声。

时芷穿着黑色西装外套和黑色西装裙,衬衫是浅蓝色,单肩背着托特包,两只手都插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她戴黑色口罩,头发仍然很随意地绾着,高跟鞋把时芷的腿部线条拉得更好看。

碎发被风吹动,她嫌痒,抬手把脸侧的发丝理到耳后。

然后那只手没再收回口袋里,对着傅西泠,轻轻一招。

意思是,跟我来。

或者是,给我过来。

傅西泠垂头开始笑。

真正能钓到他的饵料,终于回来了。

两人一言不发上楼。

走到门口,时芷没动,傅西泠拿一直留在他手里的备用钥匙把门打开。

推开门的瞬间,他没回头,凭感觉判断方位,猛然拉住她的手腕往屋里去。

穿堂风是帮凶,门“哐”一声关上。

时芷两只细细的手腕被傅西泠单手钳在头顶,按在墙上。

但他是扶着她后脑勺的,摸到她绾发用的黑色碳素笔,怕硌疼她,拔下来,往身后沙发上随手一丢。

长发散开,顺着肩颈落下。

他垂头,和她额头相抵,呼吸错乱地混在一起。

明明暧昧到极致,明明彼此眼中的“想要”火焰般燃烧着,傅西泠却不肯主动继续下一步动作。

反而退开些,就这么看着她。

他是在告诉她,对她之前的行为,他并不是没有过脾气。

时芷没有主动仰头,拉住他衣领,让他向下,然后亲了傅西泠一下。

傅西泠笑了笑,然后缠着她深吻。

当他把手探进衬衫下摆,她抗拒,挡住:“我先去洗澡。”

他声音里还有未消的欲,有点哑,克制地吻了吻她的眉心:“病好了?”

“差不多。”

这个吻意味着冰释前嫌。

时芷脱掉高跟鞋,换了拖鞋往浴室走:“浴室有别人用过么?”

“没有。”

时芷在楼下时看见那辆车厘子红的车子了,因此转头,盯着傅西泠,要个解释。

傅西泠也不隐瞒,特磊落,也特清晰:“刚才开红色车子那姑娘,是朋友家表妹,不熟。你走的那天下午过来帮忙送过东西,之后来过几趟,我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更没把人往你这儿带过。”

她自以为,和人要解释的动机是:“我不希望以后有莫名其妙的人找到公寓来。”

“放心,刚才解决过了,没有下次。”

时芷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走进浴室里。

症状几乎好了,洗过热水澡出来,时芷只穿了件短袖T恤,靠在浴室旁打量公寓。

多了些东西。

正在喷云吐雾的加湿器,两箱她喜欢的果汁塞在桌子下面,光线有些暗的台灯被换成了新的......

连续阴雨天的早春夜晚,房间里渗着丝丝缕缕的微凉空气。

傅西泠坐在沙发上看她。

她走过去,从沙发扶手上拿他的风衣外套给自己穿上。

她穿着他的外套,跨坐在他腿上,问:“为什么没回国?”

“还想见你。”

后面的事情发生得非常顺理成章。

在这场漫长、持久的运动结束后,满钻手镯也重新回到时芷手腕上。

风衣下摆有些压到褶皱。

傅西泠准备拿去干洗时,从口袋里掉出一枚打火机。

很熟悉的牌子,金色,打开盖子有清脆的、带着余音的叮铃声。

他熟练地点燃双火焰,问她:“哪来的?”

“捡的。”

“不像,这玩意是新的。”

隔天,时芷去上班,傅西泠坐在公寓楼下给之前麻烦过的姐姐打电话,说自己准备回国,刚订过了机票,这次流感没好,下次再来一定去拜访他们。

姐姐在电话里笑着问:“女朋友也带来给我看看吗?”

“我说实话,还没追到。”

“之前说感情好得不得了,合着是骗人呢,追都没追到的?”

“是没追到。不过,感情也是真的有点好。”

傅西泠叼着烟,摸出打火机,翻开盖子。

阴雨天过去,阳光落在手里的金色物件上,亮堂堂的,格外顺眼。

他想起昨晚最后的对话。在他发现打火机是新的之后,时芷并没有过任何慌乱。

她身上有股迷人的慵懒劲儿,没有否认,也没有掩饰过打火机是她买给他的。

特别酷,不说是礼物,更不提什么纪念不纪念的由头。

她这样说的——

“以后少拿塑料打火机在我眼前晃,我更喜欢和有品位的人做。”

想到这儿,傅西泠咬着烟呼出白色烟雾,兀自笑起来。

早说过了。

她才是让他总能心甘情愿咬钩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