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

53.番外-1 上心。

时芷对首饰缺乏了解, 估不出钻戒价格。但她了解傅西泠的花钱习惯,也觉得这种大小的钻,怎么看都是昂贵的。

她晃晃手指, 对傅西泠这样说:“钻戒送我, 你不算吃亏, 我这话撂这儿了。”

傅西泠笑着:“选我你也不吃亏,我这话也撂这儿。”

时芷撑着池边,哗啦一声坐上来,拂开脸侧的头发,像水妖, 眼睛亮晶晶的:“那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傅西泠也上来, 眼里闪着笑意:“接个吻?”

是问句,可他在问出口的同时,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泳池边的瓷砖还留有白日暴晒过的余温, 隐隐听到楼下树丛里的蝉鸣。

他们身上滴着水,傅西泠扣着时芷的后脑勺, 轻轻吻着她。

在朋友们蠢蠢欲动, 时刻准备着听召唤,帮他们搞个超大型求婚现场时。

时芷和傅西泠就这样秘而不宣地把求婚这件事给搞完了。

泳池里被灯光打亮的水波、夜幕上皎皎的明月、还有两颗怦然悸动的真心。

以这些为见证。

当晚大家喝过挺多酒, 大多数人在房间里聊天玩游戏, 熬到凌晨才睡。

哪怕是能爬起来吃酒店早餐的那批人, 也是拖着没有灵魂的身躯,如同丧尸般端着餐盘, 目光呆滞地游荡在自助形势供应的餐食间。

见面互相点点头,话都懒得讲。

吃什么也懒得思考,撞见什么随便拿点,毫无观察力可言。

更没人察觉时芷和傅西泠之间发生的变化, 除了姚姚。

时芷和傅西泠也吃早饭。

他们从大堂那边的台阶走过来,甚至没有拉手,就很正常地一前一后下台阶。

两个人都穿黑色上装和牛仔料。

一个是吊带,一个是短袖T恤;一个短裤,一个是宽松长裤。

图案品牌都不相同,更不是情侣款,又很搭,气场上特别般配。

傅西泠走在后面接听电话。

时芷快他两步下完台阶,停了那么两、三秒钟,等身后的人。

这个时间大堂里没什么人,傅西泠右手举着手机略贴在耳侧,走到时芷身边时,左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

她回头,他边回应着电话的内容,边看她,眼睛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个笑容里,包含着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隐晦含义。

加密,外人无权访问。

果然,时芷像是被惹到,抬肩,挣掉傅西泠搭着的手,加快步伐。

才迈出去一步而已,又很快被他给拉住。

他的动作流畅得像做过千万次,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拉完人,用手臂勾住她的脖子,把她禁锢在身旁。

但时芷,她像某种脾气牛哄哄的小动物,很凶地瞪傅西泠。

让姚姚想起澳洲姑妈家那只纯黑色的、高冷不爱理人的猫。只要有人硬要凑近抱它,它就警惕地冷瞥着,时刻准备战斗。

直到走进餐厅,时芷还淡着表情用手肘怼了傅西泠。

姚姚想,真的好像啊......

傅西泠就像在姑妈家对黑猫上瘾的姚姚,完全被吸引了,目光着迷地腻在时芷身上。

他被时芷打得躬了下背,还在笑,心情极好,看起来像刚中过头彩。

都没见过傅西泠有这样高兴的时候。

他挂断电话,把手机收回裤兜里,垂头在和时芷说话。

路过姚姚他们这边的餐桌时,姚姚刚好手机响过一下。

是某个齐姓王八蛋发来好友申请。

姚姚在看申请,没来得及抬头,只听见傅西泠在轻声哄着时芷:“不是说过,定力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姚姚抬眼。

看见傅西泠还顺手拿了俩餐盘,递给时芷一个。

时芷接了,还是没什么表情。

但她用夹子夹培根煎蛋时,在傅西泠盘子里也放了一份。

当时姚姚顶着丸子头和黑眼圈在手机上骂人,不通过好友,只在申请页面骂姓齐的相亲对象,瞬间打了好大一段。

心里还感慨过,觉得今天日子不太好,大家心情都不怎么样。

因为姚姚觉得,时芷是在和傅西泠生气的。

搞得自己多少还有点幸灾乐祸。

然而——

时芷和傅西泠落座在靠窗的餐桌,隔着不足两米远的距离。

姚姚被时芷无名指上的钻戒晃到眼睛,下意识往傅西泠手上看,只看见了傅西泠虎口上通红的牙印。

傅西泠已经求过婚了?

什么时候?

再想着刚才他们之间那种不容外人打扰的状态,哪里是赌气,分明是情趣。

都是成年人,傅西泠是怎么把人给得罪的,变得一望而知。姚姚脸红了。

时芷说:“困。”

傅西泠把西柚汁递给她,说:“没工作的话,吃完再陪你回去睡会儿?”

他们没太留意周围。

到姚姚那桌吃完起身准备离开时,时芷和傅西泠才和已经站起来的这群朋友们打了招呼。

姚姚不知道为什么脚步慌张,踩到朋友,还挺理直气壮,吐槽朋友真是碍事。

朋友被这位大小姐怼习惯了,不痛不痒,注意力还在傅西泠身上,懒洋洋地打趣——

同样是熬夜喝酒,怎么西泠看起来这么神采奕奕的啊,这不科学。遇上什么好事了?难道是中奖了么?

短暂的热闹,人走后,傅西泠才点头,意有所指地看时芷:“是中奖了。”

时芷知道指的是什么,没理他。

突然戴上钻戒,其实时芷不太适应,太闪,也太有存在感,吃饭时她自己都看过好几次。

之前戴中指的戒指也还戴着,傅西泠那枚也一样戴着。

他们挨着坐,戴情侣戒指,话倒是没说几句。

时芷有点累。

都怪早起傅西泠精力太充沛。

傅西泠的借口是:

时芷双手拄着床,从被子里坐起来的那一刻,眯着眼,很慵懒也很迷人。

她的肌肤沐浴在明媚阳光里,推开被子,浑身上下只有俩戒指......

他定力不足,所以没克制住。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屋子里被空调风吹得干燥,时芷额头和手心都是汗。

傅西泠吻过她的眉心,又把头埋在她颈窝。

余光里被他扣着的手指上,钻石在发光。

其实做之前,他穿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安静地盯着她看的那种特别欲的劲儿,她确实也有被吸引到。

但他这人太坏。

越是难耐酸胀,力道越狠。所以出门前被时芷连着打过好几下,又咬过他一口,才勉勉强强算是消气。

最后一点火气消掉的动机,还真是被钻戒晃眼晃的。

时芷又看一眼无名指,终于愿意说话了:“钻太大。”

傅西泠秒回:“你戴好看。”

“不适合日常戴。”

她考虑几分钟,慢慢吃掉迷你菠萝油,用叉子插起另一种迷你面包。

某个瞬间,她眼睛非常亮,野心勃勃:“但等我坐到更高的职位......”

“那就再给你换个更大的。”

“不用。那种情况,我自己应该也买得起......”

话没说完,因为傅西泠握着时芷的手腕,叼走她叉子上的面包。

在她瞪过来时,他说,“这种放了肉桂,你不是不喜欢么。”

叼着面包,把他拿的红豆面包递给她,“要吃这个么?”

时芷咬了红豆面包,挺好吃。

她是不喜欢肉桂的味道,但应该很少和别人聊自己喜好,记忆里和傅西泠吃中餐时候更多,没碰到过肉桂。

“你怎么知道?”

傅西泠只说了三个字:“唐文庭。”

是在国外喝咖啡那次?

唐文庭推荐的咖啡确实有股肉桂的味道,她当时不喜欢,但也没说过什么吧?

时芷并不觉得自己会在事后和男性吐槽咖啡的味道。太小女生心思,不像她会做的事情。

因此百思不得其解。

“那杯咖啡,你每喝完一口都皱眉。喝到三分之二处,再没碰过。”

时芷自己下意识做过的事,都需要经过提醒才隐隐记起。

傅西泠记得倒是清楚。

她评价这件事,用的是这句:“你的记性是挺好的。”

说这话的原意,是时芷有点对傅西泠记忆力格外好这件事,感到羡慕。

从提到升职起,她的思维已经跑偏到工作上。

只会觉得,有这种能力用在工作上,哪怕只是用来记住细枝末节笼络人心,都能让好多事情事半功倍。

但傅西泠硬是把话题给拉回到热恋氛围。

他说,用在她身上的,就不能叫“记性好”。

西柚汁很开胃,颜色也好看,时芷小口喝着,也看着傅西泠。

他撑着脸,在笑。

于是放下玻璃杯,忍不住问:“不然叫什么?”

几个朋友勾肩搭背走进餐厅,打着呵欠和他们打招呼。

时芷和傅西泠同时偏头,说了声“早”,没有被打断,话题还在。

傅西泠转回头,继续说:“那叫对你上心。”

餐厅里飘着各种食物混合的香气,阳光透过锤纹玻璃杯在桌面烙出一片灿烂光斑。

时芷叉了块西瓜去堵傅西泠的嘴,终于有些忍不住,笑起来。

傅西泠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行,我有进步。”

“什么进步?”

“逗笑你,十八分钟三十七秒。有进步,但有待进步。”

傅西泠脸上有些小小的得意,勾起嘴角,又痞又帅。

就好像他今天零点钟之后求婚,把戒指套牢在她无名指,并不急于听她一句“我愿意”或者听到婚期。

他好像,只想看她笑。

在这种感情很好的时刻,时芷用西柚果汁和傅西泠的咖啡碰杯,心情不错地说:“合作愉快。”

没有山盟海誓,只有这句。

傅西泠垂着头笑:“行,合作愉快。”

时芷收下钻戒这件事,傅西泠家里人很快也知道了。

是傅西泠拍了时芷的照片,发朋友圈。

时芷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穿吊带和短裤。

遮阳伞的阴凉只遮住她的上半身,两条又白又长的腿在浸阳光里,晃眼,微曝光。

池水清澈,被风吹皱,她低头,拿着自己的手机在看,无意间露出无名指的钻戒。

傅西泠的堂姐在备婚,对戒指这类物品很敏感。

她把照片存下,发到家庭群里,又跟着发了两个字,“恭喜”。

中午,时芷就在酒店里收到了傅西泠妈妈特地订的花束。

黑色包装纸,淡粉色郁金香,甜酷的感觉。

她抱着花束:“为什么你家里人连我喜欢什么类型的花都能猜到?”

“不是猜,我妈记性也不错。”

时芷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

但她其实在问的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的花”。

傅西泠说,他脑震荡那次家里收到不少花束,而时芷只对郁金香最感兴趣,看得最久,其次是向日葵,最烦红玫瑰。

两、三年前的事了。

当然,他依然说用在她身上的不是记性好,是上心。

时芷给傅西泠的妈妈回电话道谢。

挂断电话,她问傅西泠,收了戒指却不肯订结婚时间,这种行为,会不会有些奇怪。

傅西泠的回答是:“别人家不知道,反正在我家不会。”

他把手机拿出来,给她看群里一条接一条冒出来的消息——

男性长辈们在争着想请他们两个吃饭,还想定浪漫的餐厅,订那种厨师能用鸡蛋画爱心、做火焰冰淇淋的铁板烧。

而家里的女性长辈,已经在教育傅西泠。

她们说,人家时芷答应收下戒指,并不代表答应被操控,让傅西泠必须明白这点。

也说时芷依然会有她自己的生活节奏,人只有一辈子,时芷也一样,依然应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她们要傅西泠懂得,互相尊重才能长远......

傅西泠耸肩:“你看,没人在乎我,倒是怕我欺负你。”

被尊重,被偏爱。

也许是时芷喜欢傅西泠家人的原因。

也是因为对傅西泠家人的喜欢,时芷和他们之间的走动还算多,也很自然地亲近起来。

在后面的某个周末,她甚至临时起意,主动在下班前给傅西泠发了微信,提起去他爸妈那边吃晚饭。

傅西泠心情相当不错,但下班前他被突发事件绊住,只能是时芷一个人先过去。

“琴姨在家,我很快就回去。”

家里有些安静,阿姨帮时芷开了门。

傅西泠的妈妈和大伯母在参加商业活动,听说时芷要来,已经叮嘱过阿姨准备晚饭。

“她们要晚些才回来。冰箱里有芒果挞,特地给你做的。这几天太热了,阿姨帮你先舀一勺芒果冰淇淋放上面,你解解暑,晚上我们煮佛跳墙火锅吃。”

“谢谢琴姨。”

“钻戒没戴着么,听说很漂亮,还想看看呢。”

“没戴,今天上班,不是很方便,下次带过来给您看。”

以为家里只有阿姨在,但阿姨悄悄拉了时芷的手臂,指楼上,压低声音:“西沣也在呢,你......别往楼上去了。”

也是很巧。

傅西沣不知道中午在哪里喝过酒,可能不想回自己家挨骂吧,跑到这边来,在楼上睡觉。

时芷工作事情多,下班也还是会接到一些公事电话。

阿姨送来加冰淇淋球的芒果挞,她点头道谢。无意在客厅说太多话,免得引起傅西沣的注意,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看中外面一处树荫下的休息椅,和阿姨打过招呼,推门去了庭院。

庭院造景可能是经专业人士设计过,长了青苔的石块和绿植相得益彰。

时芷坐在休息椅上,听完电话,正用邮件和同事沟通问题。

客厅的玻璃门被推开。

傅西沣也端了碟点心,坐到她身旁。

许多天不见,傅西沣人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脸色也不好看。

像瘾君子。

时芷摘掉耳机,不着痕迹地挪了些距离,继续吃吃芒果挞。

沉默地坐了许久,是傅西沣先开始对话。

傅西泠身上还有酒气,但并不十分醉,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傅西泠,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好。”

时芷没说话。

而傅西沣像开启某种自言自语的模式,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自顾自说起那些藏在腹中的怨气——

和傅西泠同时被送去学小提琴,明明不喜欢,为什么不允许放弃?

为什么傅西泠坚持学琴就要被说比他有耐性、比他有韧劲?

人不可以放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吗?

同样是接手生意,为什么大家只对傅西泠夸赞有加?

为什么不能多看看他的进步?

小时候家里的翡翠摆件碎了,大人们从楼上下来时,只会先看向他,凭什么,凭什么在不明因果的时候优先怀疑他?

傅西沣讲着他从小到大的每一次嫉妒和不满,咳过几声,形容倦怠,声音也很不对劲。

就像是......

时芷静静听着,在某个傅西沣没有出声空隙,问他:“傅西沣,你碰过不该碰的药物了吗?”

这话说得委婉。

她是在询问这位面色看起来极差的堂哥,有没有碰过毒。

傅西沣从桌上拿过纸抽,擤鼻涕,冷笑:“你看看,只要是和我挨边的事情,总会让人有不好的联想。”

顿了顿,才说,“普通感冒而已,我还没愚蠢到你们想象的那个程度。”

换作以前,时芷是不会有耐心和傅西沣这种人对话的。

但傅家人对她太好了。

她想起楼下那张温馨的全家福,也想起傅西泠求婚的晚上。

时芷想,也许她也可以尝试着和身边的人沟通,不以那种公事类的对话方式。

“我对你印象差很正常。”

傅西沣可能也没想到时芷真的会理他,僵硬地慢慢转过头。

他只是有些烦闷、有些憋屈。在那些趋炎附势或者另有所图的狐朋狗友散掉后,他身边其实无人可以诉说情绪。

时芷突然开口,让傅西沣有些怔住。

“傅西沣,如果我没记错,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生活里,是开着豪车突然出现在我宿舍楼下,穿着一身logo巨大的名牌,说了些非常容易惹人误会的话。”

像是没想起来,傅西沣哑哑地说:“我说什么惹人误会的话了?”

和脑子不好用的人沟通,真的好累。

时芷深吸一口气,耐心几乎告罄,沉默好久,才肯继续说:“你知道你长得不差,也足够有钱。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提起钱和交易,会被人怎么联想?如果我软弱一点,就会被那些包养之类的流言压死。”

B大里确实有过不好的流言。

从时芷和沈嘉分手时就隐隐有苗头,把过错方指为她,傅西沣的出现,有那么一阵子,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傅西沣像是完全没想到这些,恍然大悟:“傅西泠是因为这个和我发火的?”

“他和你发过火?”

“让我别找你。”

傅西沣脸色不好看,说以为傅西泠是因为怕被他拆穿找人假扮女友的诡计。

“虽然......你们现在看起来,有点假戏真做。”

时芷不知道傅西泠什么时候和傅西沣发过火,但她说:“不是。两个原因都不是。”

“呵,不是么?”

“我没和傅西泠说过学校流言的事。”

不是为傅西沣或者大伯着想,时芷那时候不认识他们。

哪怕认识,她也不是傅西泠那种会以家庭大局为重的人。

单纯是不爱分享而已。

当然,现在她已经在尝试着做改变了。

目前来看效果还——

傅西沣说:“你不说,他也查得到。”

——好吧,效果不怎么样。

时芷懒得和傻子掰扯,耐心又耗了些,怒气值悄悄攀升了一格。

“你第二次出现,像疯狗。而我知道你赌钱,知道你把亲爹气住院,还和我男朋友动手了,他嘴在流血......”

傅西沣情绪有点激动,摔了手里的金属叉子,声音很大,喊着:“那次明明我更严重!”

阿姨跑到庭院门边,欲言又止,时芷对阿姨摇摇头,示意这边没事。

阿姨很担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而傅西沣现在非常敏感,他看到了,指着阿姨的背影,冷笑,估计又要说那些所有人都不信他的话。

时芷没给傅西沣发疯的机会:“你还聊吗,不聊我走了。”

傅西沣在庭院走来走去,可能也真的找不到谁可以聊天了。

几分钟后,又坐下。

时芷试图给傅西沣讲明白,所有怀疑和不喜欢都是有原因的。

像她,除了对傅西沣前两次见面印象不好,还听说男朋友辛苦熬夜的项目被傅西沣这颗老鼠屎给毁了。

“站在我的角度,我当然会觉得你这个人不值得同情。当然,还有一种骨子里的排斥,我讨厌赌鬼。”

傅西沣一定查过时芷很多,从他突然安静下来的反应来看,他不止知道时芷讨厌赌鬼的原因,甚至可能知道林孝平的死法。

好怕死的有钱人。

时芷语气淡淡地说:“在你看来,我可能生活得挺困难、挺惨的吧?”

傅西沣没反驳。

“我爸爸是酒鬼赌鬼,我妈妈被骗后精神出现问题,成了人们口中的神经病,这些你都知道。”

傅西沣说家里人都不爱他,可他明明被很多人保护着。

只是他自己在计较、在不平衡而已。

而在时芷的记忆里,只有两个人短暂地爱过她。

妈妈和姥姥。

其他人可能有过爱,但生活实在太苦了,劳碌奔波。当时芷的存在会把他们拖到更苦难的困境中时,爱就不会再有了。

“我没有容错率,每走一步都要反复算计。”

“你去赌,哪怕输掉上千万,也还是会有人默默熬夜为你打拼项目,有人给你煲汤,有人给你托底。”

“你什么都拥有又什么都不珍惜。”

“很多事情是你自己造成的,傅西沣,你凭什么觉得不公平?”

傅西沣被怼得半天没吭声,最后说:“我问你一句话,我赌的事情,真不是傅西泠和我爸他们说的吗?”

怒气值再加一格。

时芷想打人,也想敲开傅西沣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放着一颗猪脑。

“要债的人去你家了你不知道?”

傅西沣其实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那些借给他钱的所谓朋友,其实是在做局;不愿意承认项目的事情,也是和生意对手有关的圈套。

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但,现实如此。

又过了很久,傅西沣用力揉搓着额头:“我已经废了,我的人生全他妈完蛋了......”

很好,怒气值再加一格。

时芷皱眉:“你这话未免说得太早。”

“你们还真像,傅西泠也这样说过。但股东们和元老们不会再接受我。”

提到傅西泠,怒气值悄悄减掉半格。

可是沟通太难了,时芷觉得傅西沣还不如和她打一架。

傅西沣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这会儿缩着肩,颓丧得快要嘤嘤出来,而时芷恰恰最不会安慰人,能说这么多已经是她极限中的极限。

时芷吃了一口芒果挞,干巴巴憋出几句:“可能还是会接受你吧,在你足够努力的前提下。古人不是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天气还是很闷,像要下雨。

傅西沣碟子里的车厘子蛋糕奶油化掉,和深红的车厘子酱融在一起。

“我想出国留学,所有人都不敢放我走,他们怕我在外面学坏。”

“你够坏了,不用再学吧。”

傅西泠是在回家路上,接到家里阿姨的电话。

阿姨有些忧心地说,傅西沣来了,和时芷在院子里聊天。

还说傅西沣看起来有点激动,摔了东西,还拍打过自己的头。

时芷曾经和他堂哥动过手。

不知道他堂哥会不会抽风犯小心眼。

“我妈和大伯母没回来?”

“还没,估计也快了。”

傅西泠全程踩油门,匆匆赶来,进门时额头有些汗意。

神色有些警惕。

听到门声,时芷和傅西沣同时回头,看过去。

傅西沣嗤笑着阴阳怪气,你看,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连他都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没有好事发生。

怒气值瞬间拉满。

时芷差点就动手了。

她觉得自己花了这么长时间,讲“喜欢和讨厌都是有原因的,你为什么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个道理......

都白说了。

时芷动了一下腿。

过去被她踢过的傅西沣,猛地捂着肚子,警惕地躲了下。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思维定势,但也会反思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如果你的过去让人觉得你会有很多不好行为,自怜自艾不如花时间改掉这个印象。”

时芷飞快说完,垮下脸,走过去给傅西泠递了眼神,意思是:

你堂哥你自己安慰吧,我尽力了!

而傅西泠发现,时芷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肩膀放松地塌了些力道。

是看见自己人的安心表现。

为这个发现,他心情不错地接下“安慰堂哥”的任务。

那天晚上,时芷和傅西泠的爸妈、伯父伯母在楼下餐厅里煮佛跳墙火锅,傅西泠陪傅西沣在楼上喝酒。

时芷被长辈们用公筷夹了很多鲍鱼花胶之类的食材在碗里。

楼上两位少爷也会享受,不光是喝酒,订了好大一堆外卖,烧烤和麻辣鸭脖。

时芷满盘珍馐还没吃完,收到傅西泠的微信——

“上来。”

她回他:“不去。”

楼下的佛跳墙不知道多好吃,花胶炖过的汤底胶原蛋白满到粘嘴,谁要上去看他们兄弟两个互怼呛人。

“有好东西。”

“你骗谁?”

明明只有两个酒鬼,哪来的好东西。

然后傅西泠给她回了四个字,“鸭脖好吃”,这条信息打动了时芷。

“马上来。”

楼上一股啤酒烧烤混合的大排档味,兄弟两个坐在阳台。

傅西沣竟然镇定了不少,傅西泠则像个纨绔子弟般倚在懒人椅里。

时芷上来后,眼睛只往桌上看。

她挑了段最粗最壮的鸭脖就要走,被傅西泠给拉住:“就走了?”

时芷问:“不然呢?”

傅西泠不说话,勾勾她的指尖,最后只说:“吃串么,给你们拿下去点?”

明明想问的不是这种。

作为被安慰的对象,傅西沣喝得有点多,人还是很颓很伤感的,又特别不能吃辣。

都不晓得傅西泠为什么买一堆麻辣鸭脖,吃得他嘴都没知觉了。

现在看着他们之间的气氛,傅西沣敏感地察觉到自己成了电灯泡,渐渐变得面无表情:“......你俩差不多得了!”

夜里,家长辈差司机送他们回家。

路上,傅西泠问时芷:“我来之前,和傅西沣一直在聊天?”

“嗯。”

“一个多小时,都在聊?”

“对。”

傅西泠回家后,觉得好气。

时芷好不容易愿意敞开心扉和人长篇大论地聊点什么,就第一次,竟然不是和他彻夜长谈,而是开导他堂哥?

傅西沣是真运气不错。

早知道不帮他和大伯说话了。

傅西沣想出国的事情,是傅西泠帮忙的。

刚好有个朋友家的弟弟也准备留学,弟弟是那种痴迷学习型的,性格像周朗,特老实特征值,喜欢操心又有点保守。

傅西泠告诉堂哥,如果能同意和朋友家弟弟住一起,他可以帮忙说服大伯,让他去留学。

傅西沣同意了。

时芷有些意外:“傅西沣没觉得你是找人在看着他?”

“觉得了。但没其他办法,看他怎么想。”

傅西泠说,“看着他”这件事的前提,是傅西沣真的要做出格的事。

如果只是踏踏实实进修,人家弟弟知识储备比傅西沣强,还能帮傅西沣讲讲各种知识点,就不叫“看着”,叫帮助。

而且大伯身体不好,这几年都成医院常客了。

傅西沣天天在家里颓着丧着,对大伯的身体健康也没什么好处。出去要是真能好好学点什么,也是好事。

聊完这些,傅西泠自己抛问题:“不问问我,我们喝酒时候聊什么了?”

时芷抬眼,用目光顺着他的问题探寻,“聊什么了”。

“陈年旧账。”

傅西泠说,小时候翡翠摆件碎那次,长辈们下楼先看傅西沣,其实是因为傅西沣吓得脸色惨白,实在太惹眼了。

就差在脑门上用黑色记号笔加粗写上“我做的”三个字。

“你没和傅西沣说么?”

“说了,不信,觉得我诓他。”

时芷不知道傅西泠拉着她说话,是因为也想搞个心灵沟通。

她就觉得他喝得有点多,话也多些,语速慢悠悠的,挺勾人。

他靠沙发上手里,说话时无意识地摆弄着中指上的情侣戒指。

提到指节处,又推回去,如此反复。手指皮肤蹭得泛红,圈环在拇指和食指的捻搓下,闪着金属光泽,

很性感的小动作。

冰箱里拿出来的苏打水傅西泠嫌不够冰,在杯子里加了冰块。

在他把一块冰喝到嘴里咬碎时,她走过去,跨坐到他腿上。

傅西泠反应特别快,举开水杯,单手捧着时芷的侧脸,和她接吻。

唇是凉的,带着苏打水里的西瓜味。

冰块在唇齿间渐渐融化,非常刺激。

吻后,傅西泠目光沉沉,眼里泅浮着不安分的情欲和贪念,说的却是:“又想睡我?”

夜晚的温存令人心悸。

和傅西泠的堂哥尝试沟通这件事,让时芷多多少少也有些触动。

好像,敞开心扉也不是件很难的事。

隔天下班时间,傅西泠和朋友谈关于傅西沣留学的事。

时芷不想去,下班自己回住处。

闲着没事,坐在昨晚温存过的沙发上,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傅西泠话多的用意。

他在醋她和他堂哥聊得久?

想了想,她开始用写论文的方式,随便找了件事情和他沟通。

想到之前傅西泠说,她黑名单里连老师都有。

时芷把这件事编辑在对话框里。

过程有点不习惯,像当众念自己的作文,有种说不清的羞耻。

但她性子倔,想做的事,就会逼一逼自己。

当年的细节情况,时芷不太想得起来。

只记得学校里有个男生是她的小学同学,不明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男生和其他同学说了时芷妈妈是神经病的事。

时芷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很冷静,知道最重要的是准备高考。

但当那个男生用一种自以为是的幽默,指着自己脑袋,调侃她,“神经病能治好吗”。

时芷听见他们在她身后嘻嘻地笑着。

她转头,没什么情绪,只盯着走廊窗台上坐着的男生:“没治好,死了,你想去陪她么?”

那天时芷把手里提着的书包丢过去,砸了那个男生。

周围有同学和老师及时拉住了,所以没有打架。

男生家长找来学校来。

“老师,马上高考了,孩子们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要是影响到考试,怎么办!”

家长很不讲理,问老师,家长精神方面有问题会不会也遗传了孩子,不然怎么会说出那么恶毒的话。

那是时芷本来很喜欢的一位老师。

老师在家长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并没有及时呵斥。

甚至还安抚地拍了拍家长的肩:“是的是的,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林萌这边没有父母,其他监护人工作很忙没办法过来,您看......”

文字打到这里,时芷停下片刻。

也许那个瞬间,老师的犹豫是在寻找更合适的说辞;也许生活所迫,人不能完全做自己,老师在其位也有自己的无奈。

但时芷只是觉得,那一刻她非常不舒服。

所以拉黑了老师的微信。

她当时是期待过有人能够偏爱她的。

期待过有人可以无条件地挡在她面前,为她说一句话。

时芷沉思着往事,习惯性点了发送。

发出去的内容其实没太打完整,却也没什么再想写的,就当是“沟通”完了,于是放下手机,去泡澡。

其实傅西泠在收到微信的时候,还懵了一下的。

时芷从来言简意赅。

看见那么多字,还真反复确认过两眼,确定是时芷发的,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人。

他看完,非常心疼。

泡完澡的时芷,发现充电的手机里有傅西泠的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消息。

他回复她的只有一句话——

但我非常非常爱你。

时芷把这句话看了两遍。

看第二遍时,敷着面膜浅笑,面膜浮起来些,又被她用指尖点着按到重新贴合。

她拨傅西泠的手机号码,被他按断了。

下一秒,入户门密码锁被按响,傅西泠推门,直接大步走进来拥住她。

时芷说:“我只是在沟通......”

傅西泠抱得很紧,回答她:“知道,我只是突然很想抱你。”

时芷脸上贴着的是万冉寄给她的面膜。

特别贵,据说是国际名牌,单张面膜也要上到千块的。

傅西泠这么一抱,面膜就掉了。

温馨气氛瞬间消失,时芷对着傅西泠一顿“拳打脚踢”。

力气上是敌不过他,在他想要认真抗衡时,略显花拳绣腿。

傅西泠带着些酒气,迎着她的狂风暴雨把人给睡了。但过程特别温柔,都只是顾着她的感受,在她极力皱紧眉心时,轻轻落下一吻。

求婚时没说过的“我爱你”,傅西泠在这个夜晚说了。

意思不仅仅是“我爱你”。

还代表着,“我永远站在你身边”“我永远偏爱你”。

但面膜这件事,傅西泠还是挺心虚。

趁着时芷上班,跑去商场买面膜,直接买下二十盒。

傅西泠平时有自己固定用几个牌子,很少往这边逛。

隔壁品牌的售货员小姑娘特别会来事,一看他面膜买那么多,马上说:“先生,我们这个品牌的面膜更贵,效果也更好,你要是送人绝对不会丢面子。”

傅西泠进去看两眼,介绍都没听完。

他想着,我堂堂正牌未婚夫还能让个闺蜜给比下去?

不可能的,这个也得买二十盒。

傅西泠这种购物方式,在晚上提着购物袋回家后得到了时芷的评价。

她探头往袋子里看看,皱眉:“傅西泠,你有病吗?”

挨骂的人就靠门边笑,称这是一种“上心”。

他们一起贴着面膜打游戏时,周朗打来电话,约饭。

周博士前阵子超忙。

这两天终于有点空闲,第一时间想请求婚成功的这对吃饭,也想瞧瞧钻戒。

仍然是约在一家川菜店。

吃饭时,周朗这种烟酒不沾的人,难得主动要求着喝了瓶啤酒。

借着酒劲儿说了些掏心窝子的祝福话。

周朗还红光满面地吐槽,以前傅西泠特别喜欢充那种高档餐厅的卡带宿舍的人去吃饭。还好现在有时芷了,不用再去吃那些奇怪的菜了。

傅西泠笑着:“让你们吃过什么奇怪的菜?”

周朗喝酒后,人更开朗:“各种!大三时候那个分子料理,人均四位数。勺子里装一坨柠檬味泡沫,还有个长得像石头的鹅肝夹松露,不够塞牙缝......”

周博士对那些昂贵的奇怪料理很记忆深刻,给时芷举了不少例子。

然后,时芷发现个问题。

每次提到的“去吃饭”,好像都是傅西泠他们几个室友或者和其他兄弟。

他身边没有过异性?

但她没细想,以为是那种不在现女友面前提朋友前女友的社交礼仪。

毕竟不常碰酒,只是一瓶啤酒,周朗饭后已经晕头转向。

饭店在B大附近,傅西泠和时芷叫了代驾,先送周朗回去。

到宿舍楼下,周博士走得摇摇晃晃,傅西泠也跟着下车,和时芷说,“我送周朗上楼,等我。”

进楼道后,周朗突然扶了下眼镜,人转身就要往回走:“不行啊,我还有话要嘱咐时芷。你没谈过恋爱,我得让她多担待着你一些......”

楼道里灯火通明,一片整洁干净的白色。

傅西泠偏头,微微笑着,对着有些醉的周朗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时芷说抽烟不好,他把烟给戒了。

时芷喜欢吃辣,不喜欢故弄玄虚的菜系,他过去充值过的那些创意料理的餐厅都很少再去,只陪着她吃辣。

过去小叔他们总说,傅西泠有八百个心眼子,做生意不可能吃亏。

最近改口了,自从他在对家手里成功抢了个项目回来,小叔欣慰地说现在傅西泠成长了,心眼子至少得有九百个了。

但傅西泠自己知道。

他哪怕真有九万个心眼子,里面也都是时芷。

所以周朗这话,傅西泠没让嘱咐。

他说:“她不用担待我,也不用让我惯我,那都是我要对她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