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成了不留姓名的大佬
第864章 依旧笑春风
新太守不是过去的太守,新太守府当然也不是过去的太守府。
白泷远远眺望着便觉得这栋建筑物气派的很。
这栋建筑物是钟诚的产业,打拼多年当然是有些家底子,据说是卖掉了京城几进几出的大宅子,特意来金陵置办的园林,如此豪气的宅子没个上万银两买不下来,暗中也是有着皇甫世家半卖半送的授意,金陵的千年世家里,皇甫大抵是彻底没落了。
这家族过去便是靠着皇帝选妃才能有点影响力,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一代登基的却是个女帝。
赵雅作为胭脂榜第一,芳华盖天下,她一人就足以让六宫粉黛无颜色。
皇甫世家想要讨好新来的金陵太守,还在这栋气派的宅子里修建了一座不太相衬的主楼,顶楼上挂着竖放的牌匾,上面有名家亲自书写的四个字‘马到功成’,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小桃红对于这些事了解的颇多,几句话便说了个清楚,其中的利益纠结,勾心斗角,狼狈为奸,着实想想就觉得既清晰又复杂。
可对白泷来说,万事落在他手里都会变得十分简单。
江湖事、朝堂事、恩怨纠葛、利益纠纷,都是一招的事。
只是白泷自诩是个文明人,快刀斩乱麻虽然合适,但太野蛮,他是个讲道理的人,这次特意跑来新太守府一趟,也是为了讲道理。
进了太守府后,便直接了当的说了句:“麻烦去通报一声,我来找金陵太守钟诚。”
姗姗来迟的管家见到来人气度不凡,有些吃不定对方是什么来历,又注意到一旁剑楼的弟子在这儿,并未第一时间盛气凌人,而是抱拳道:“这位公子所为何事而来?”
白泷平静一笑:“我来跟钟太守说几句道理。”
管事心生疑惑,干笑道:“这位公子真会开玩笑。”
‘讲道理’这三个字在不同人耳中,听来都是有些深意的,几乎可以等同于‘找麻烦’。
能有自信找到太守府的人,背后是什么势力,什么来历,有多大本事,都说不准。
轩紫竹眼眸亮起,手肘撞了撞徐照胳膊:“这人有点意思啊?”
徐照翻了个白眼:“看不出气机波动,不是个普通人就是个敛气高手,但来太守府找不自在,这不是打人脸么?要么有恃无恐,要么自讨苦吃。”
轩紫竹笑:“是不是觉得别人比你好看比你有风度,嫉妒着了?”
徐照当然不承认,吐槽道:“别忘了,咱师傅还在里面呢?这次可是来做亲家的……”
轩紫竹瞪了眼徐照,压低声音,传音入密:“你真以为小絮儿看得上那钟家儿子?斜眼歪嘴,看本姑娘的眼神都透着一股秃鹫味儿,师傅老眼昏花了吧,居然把这种人当做贤婿。”
徐照没接话。
韩午龙则是轻轻按着桌子,视线落在管事和白泷之间,谁都能从空气里嗅到了那股子火药味。
这白衣青年虽然是温文尔雅的微笑着,气质介于读书人和江湖人之间,但怎么想都是来者不善。
“这么说吧……”
白泷不再兜圈子:“我之前杀了一个姓赵的侍卫,又被一群自称太守府侍卫的骑兵为堵着了,来这儿就是想问一问是不是个误会……如果是误会,那就相安无事;如果不是误会……”
管事双手抄在袖口里,浑身气机滚动,双手青筋暴起。
堆笑的表情也消失了,声音低沉的问:“如果不是又如何?”
白泷不急不缓的说:“麻烦请钟太守出来,我有几斤道理卖给他。”
管事神色狰狞,怒道:“卖你老母!”
杀了太守府的侍卫,破了骑兵,还敢光明正大的来登门‘拜访’,见过胆肥的,没见过这么胆肥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原本在军伍中也是个狠角色的管事直接二话不说就选择动手,一动手便是往死里打。
双手气机滚动,衣袖传来噼啪声音,如同一连串炒豆子的声响,真气暴烈,难以控制,伤敌亦伤己,但威力十足,只要一个触碰,这股气机轰入对方胸膛中央,几乎瞬间炸碎对方内部脏器,可破甲透体。
后方大雷察觉到管事的意图,下意识有所动作,却被小桃红一脚踩在鞋面上。大个头早已提前抬手防范,尴尬的不知该放在哪里,尴尬的挠了挠肚子。
根本轮不到他来动手。
几乎是瞬间的事,在管事狰狞着表情出拳的瞬间,他就已经弹飞了出去,直接穿过回廊,砸穿了墙壁,砸断了横梁,一路倒飞近二十丈。
小桃红目光炙热,屏息凝视,眼神里几乎是说不出的欢喜和舒坦,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公子出手了,哪怕打的只是小小蝼蚁,也是说不出的写意和帅气。
徐照霍然起身,暗暗吃惊道:“发生了什么?你们看清了吗?”
轩紫竹慢慢摇头,她的确没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但这管事是个不折不扣的气海境高手,居然一招即败?
韩午龙吐出两字:“反震。”
眼力更高一筹的人榜俊杰说:“管事被他自己的气机所伤,在出手那一刻,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他的拳头轰回了自己他身上,这一招是他伤了自己……”
轩紫竹诧异道:“是运气好?还是……”
“先天三重武者会运功炸伤自己?你信么?”徐照握住佩剑日照:“来者不善啊,大师兄,能看出境界吗?”
韩午龙也握住佩剑正午,摇头说:“看不出深浅,但气机绵长,是个高手。”
轩紫竹小声说:“他这么年轻,或许也是人榜中人?”
没等猜出大概,徐照已经踏前一步拦住去路,他自报姓名:“剑楼,真传弟子,徐照!”
白泷侧过视线,看向小桃红。
小桃红解释道:“剑楼是金陵郡内首屈一指的江湖门派。”
白泷点头:“有事?”
态度平淡的很,仿佛根本没听过这个宗派名称……事实上也的确没听过。
徐照眉头一皱,江湖人的背后势力也是实力的一环,作为剑楼的真传,他这个身份说出来就令很多人心生嫉妒或主动套近乎,不曾想在这里居然完全失效了。
他们相较于名满天下的六大宗门是差了一些,但在金陵郡内也该是如雷贯耳的大门派才是。
徐照开口道:“阁下今天闯入太守府,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还望阁下可以退去。”
白泷奇怪道:“江湖门派也会给新太守看家护院?”
徐照黑着脸:“我们可不是给官府做走狗,而是我师傅前来拜访钟太守,我们做弟子的,可不能让你这个外人无礼的闯进去。”
白泷了然,他通情达理道:“不闯亦可,你里面跟你师傅通报一声,麻烦让钟太守出来说话,我不阻拦你,也可以选择等。”
徐照张了张口,他提着佩剑,突然拔剑也不是,不拔剑也不是。
本以为是个盛气凌人的蛮子,没想到意外的知情达理,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更不像是来杀人寻仇,而是想‘说道理’。
“可以等我师傅出来再说。”徐照回道。
“我不是来杀人的,不知道你们非得拦着我做什么。”白泷无奈一叹:“这和潇潇剑楼没什么关系,你们江湖人来趟这浑水,何必?”
“是剑楼!”徐照黑着脸说。
轩紫竹噗嗤一笑:“你想跟他比一比,直接拔剑就是了,说什么话,给自己找个拔剑的好理由?”
徐照想了想,好像也是这道理,他按住剑柄,笑了笑:“还望不吝赐教。”
白泷淡淡道:“你先拔剑再说。”
徐照握住剑柄,长剑正要滑鞘而出,可往日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不知怎么突然就陷入了凝滞。
一种强烈的阻隔感传来,重量七斤六两的佩剑是他平日最熟悉的东西,几乎比得上手脚,可这时候居然不听使唤了,剑客拔不出剑就像是普通人动不了手脚。
徐照爆发气机,浑身释放出惊人剑气,终于,长剑徐徐出鞘了三寸。
有过了三十息,又涨了短短半寸。
他的后背上满是冷汗,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如雨下,爆发的气机已经后继无力,剑不仅拔不出来,反而在一点点的还回去。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胸闷快吐血的感受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往后一推。
韩午龙接替了徐照的位置,按住了佩剑正午,顷刻间拔剑过一尺。
白泷漫不经心的又往前一步。
被轩紫竹和徐照视作追赶目标的剑道天才韩午龙却没能一鼓作气的拔出剑,他的正午骤然归鞘半尺。
韩午龙深吸一口气,内心观想一轮烈阳当头,浑身气机如同大潮跌宕,暴涨同时,烈阳剑意也从剑鞘里透出,仿佛拔出来的不是一剑,而是一束璀璨的正午阳光,走廊间顿时阳光明亮,日光照亮了皮肤,如同点亮的刺目灯光,照亮了肌肤下的每一寸青色血管。
剑一鼓作气,出鞘一尺半有余。
白泷微微挑眉,说了句‘不赖’。
可拔剑一次,两次,却没有三次。
正午出鞘过半,余下的剑身却再难出鞘,剑身传来一阵阵细微的蚊蝇振翅声,走廊两侧的水池中,荡起一层层波纹,漂亮的树叶和花瓣被一阵微风卷入,在水色涟漪上曼妙的上下飞舞,可右侧的地面则是截然不同,如同被剑气刻出一道道痕迹,飞沙走石。
刺目明亮的正午阳光原本笔直,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扭曲,如同被火烧的空气般,将方圆数米内的景象都拉扯成扭曲状,时而清澈时而模糊。
在这份点到即止的君子之争上,两名弟子看的目瞪口呆。
轩紫竹低声道:“我是第一次见到大师兄这样,你觉得他拔得出剑吗?”
将韩午龙视作追赶目标的徐照迟缓的回过神,这次连拔剑都不出三寸让他信心大跌,下意识的摇头:“我不知道,境界差太多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他暗暗道,不会是某个老怪物吧,哪怕是人榜前十,也不可能使大师兄连拔剑都困难。
轩紫竹眸子明亮,看着这袭风流白衣,突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和猜想。
韩午龙一气流转六百里,他已经坚持了很久,但气机接近枯竭,于是主动换气。
一气游沧海,二气上昆仑,一呼一吸的换气过程中,无比圆润,也无比老练,毫无青涩,更无停滞感。
没留下太明显的破绽。
韩午龙不退反进,足下的走廊骤然崩裂,裂痕顺着青砖扩散,如同蛛网,他的衣袍宛若旌旗般猎猎作响,手里的光芒刺目耀眼,再度出鞘了三寸。
白泷忽的笑了笑:“我见过太白剑派的剑气冲宵,也见过天香楼阁的真传剑舞,看过君剑四府的驭剑飞剑,倒是这么朴实无华拔剑的剑客,反而见的不多了……你的剑意立意点不错,大势磅礴,大概是观烈阳而得,可惜过刚易折,你看正午阳光,却不见朝阳初升和夕阳西下,剑意高远,然而滂沱大势缺乏变化。”
“剑者,藏于鞘中温如君子,一旦出鞘,便得凌厉杀人。”
“剑……最要不得的就是温温吞吞。”
白泷再往前一步,抬手一挥,烈阳剑意直接溃散。
正午长剑脱手而出,剑鞘嵌入地面,韩午龙跌跌撞撞的往后几步,喉咙一甜。
“我建议你吐出来会舒服点。”白泷低头看了眼正午:“过刚易折,你这样在她们手下走不过十招。”
韩午龙擦了擦血丝,干涩的问:“她们?”
白泷笑而不答,平静道:“我现在可以过去了?”
三名弟子皆默然,实力差距如此巨大,试图拦着也不过自取其辱。
好在外面的动静太大,已经惊动了太守府里的人,柳静义和钟诚不分先后的从正厅里来到此处。
钟诚低头看着昏死过去的管事,脸色阴沉,表情愤怒。
柳静义看了眼三名弟子,见到受伤的韩午龙,心头不禁提起些许怒意,然后见到韩午龙主动摇头表示并无大碍,表情又收敛了几分。
柳静义心思流转,但凡是能做大做强的门派,背后必然都有争端,剑楼走江湖属于白道,当然和其他门派有竞争关系,但称得上死敌的几乎很少,金陵本地中弟子们也被规矩约束,很少有人恃强凌弱,便是有过这回事,也基本上会被废掉武功清理门户,只因柳静义知晓太白剑派最重名声,可不能丢了这份香火情,惹恼对方。
对方气机不显,自己也不认识,更是如此年轻,也没对弟子下狠手,内心猜想着是敌是友。
白泷越过了柳静义,直接看向穿着官府的钟诚,问道:“你就是钟诚,金陵太守?”
“本官是!”钟诚听到这句问话,冷哼一声:“不曾想在金陵居然有这种自恃武力出众胆敢以武犯禁的江湖人!你胆敢闯入太守府!”
“闯入吗?”白泷摇头说:“我只是正当防卫,谈不上犯法,而且我也是敲门进来的。”
钟太守冷笑:“你以为本官会信!你在太守府里伤人是事实,到底是找本太守何事!”
白泷淡淡道:“我来跟你讲道理。”
钟诚怒极反笑:“道理?”
“姓赵的侍卫是你的人吧?”白泷淡淡的说:“你是不是很想要烟云商会?”
钟诚心头一震,不动声色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外人在场,你不好意思聊,可以屏退他们嘛。”白泷直言不讳。
钟诚眯起眼睛,对方难道是想跟他谈生意。
“不过屏退了也没意义。”白泷摇头说:“烟云商会不是你的,不该伸手就别伸手,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钟太守一时间分不出这人是真的傻还是真的疯。
“好好好。”他缓缓道出三个好字:“狂妄至极……当面威胁本官的人,你是第一个。”
白泷笑了笑:“不是威胁,而是跟你说道理,你难道不觉得强抢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吗?作为金陵太守,不求你跟前任的李判一模一样,少拿点也无所谓,至少别太贪心,一口气是吃不成千年世家的……但凡你吃相好看点,钟家又不是没办法在金陵当地立足,至于走到这一步么?”
他的确是在说道理,但钟诚哪里听得下去,简直就是上级批评下级的教训语气,颐气指使!
不过钟诚虽然暴跳如雷,但还没有真的怒急攻心失去理智。
他看得出对方自恃武力,他虽然是武将,但真正的能耐在行军打仗,本人实力反而不如管事。
眼下剑楼的真传弟子都落败了,他拼拳脚怎么都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如果给他五百铁骑,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可惜没有。
钟诚扭头说:“柳大侠,麻烦你了。”
柳静义一怔,犹豫了一秒,心头不太想掺和,但视线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妇人和少女,心头一凝,走上前来,握着腰间的佩剑‘暖玉’。
白泷摇头说:“何必呢?你要替他挡灾……挡得住么?”
柳静义心头也想着息事宁人,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和不知底细的人交手结仇。
他年轻时候有个至交好友,便是因为见到某个流氓调戏女子,愤而出手,结果那人是当地帮会头目的私生子,等柳静义时隔半月归来的时候,当地做游侠的好友的尸体都被喂了鱼,哪怕最终报仇雪恨,也填不上这个遗憾。
故而柳静义的修为高深,却万事慎重,他明明半只脚都踏入了万象境,却一直装作境界停滞。
“你的道理也说完了,接下来怎么办?”柳静义问了句。
“本打算直接走人,可这位钟太守怕是没这份耐心,我走了,恐怕接下来报复就来了,这样太麻烦,今日事今日了,明天我可就不在这里了。”白泷半慵懒的说。
“你要杀人么?”柳静义问出这句话时,气机如滚雷。
“何必杀人?”白泷淡淡道:“查封了太守府,等人来收拾残局就好。”
柳静义心头咯噔一声,问:“你是御史?”
“不是。”白泷摇头:“我可不是官,只是个江湖人。”
“阁下修为极高,何必非得走到这一步。”柳静义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话,你不该对我说。”白泷摇了摇头:“钟太守怕是不太乐意啊。”
钟诚怒道:“等本官去领了金陵的守军,看你这狂徒哪里走。”
“你看吧。”白泷一摊手:“有的人自寻死路,拦都拦不住啊……钟太守,你大可以直接去领兵,可今天不论来了多少人,哪怕是大秦女帝在这里,你也还是完蛋。”
钟太守暴跳如雷,狰狞道:“速去把本将的亲卫军们叫过来!”
这时,有名雍容的妇人赶来,急忙道:“钟太守息怒,这种狂徒,交给我们应付就好,江湖人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
钟诚咬牙切齿,没说话。
妇人盯着柳静义,焦急的斥道:“你还在等什么!”
她很着急,如果柳静义迟迟不出手,这样的胆小只会给钟家留下坏印象,今天这桩婚事可能就谈不拢了。
柳静义背对着众人,径自苦笑。
实际上早就暗暗试探了很多次,练虚境巅峰的精神力,入微级的观察,过去他多多少少能窥出对方的实力强弱和底蕴的一鳞半爪,可现在就如同面对一道阴影,根本看不出轮廓。
要么是修为深不可测,要么是真的毫无任何修为。
现在他进退两难,可被妻子眼神看着,他也只能放下警惕心,明知恐怖,也还是往前半步。
就在这时,又一道声音传来。
“别打了!”
穿着鹅黄长裙的少女闯入两者之间,抬起手挡在父亲跟前:“爹,你别拔剑!”
柳静义皱眉:“絮儿,不准胡闹!”
“我不是胡闹!”柳絮儿摇头。
柳静义正疑惑之时,听到小桃红开口说:“你是……小叶子?”
柳絮儿肩膀一颤,梨花带雨的转过身,看向小桃红,红着眼睛:“桃姐姐……”
桃红默然。
柳絮儿啜泣着解释:“桃红姐姐,你听我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跑的,可是,可是我打听母亲太想我生病了,我就回家了一趟,然后,然后就……”
桃红面色冷漠:“那是你的事,早知道你是剑楼的女儿,我早该把你送回去。”
柳絮儿急的红了眼睛:“我是真的想留下来的,我真不是故意跑的。”
桃红移开视线,不发一言,双手抱着手肘。
柳絮儿眼神祈求着看向小桃红,别避开,又看向了沉默寡言的大个子,嘴唇轻颤:“大石头……”
大雷起初也是难以置信,神情挣扎了几分,正要往前,就听到了桃红开口。
“搞清楚状况,大雷。”
“她是剑楼的大小姐,这次来是要嫁给这个钟太守的儿子的。”
“正巧这位钟太守也盯上了烟云商会,最近半年来遭受的刁难可不是空穴来风。”
桃红已有了几分烟栖霞当初的气度和风范,语气冰冷。
“你可别忘了,你的命是谁给的!”
“公子在旁,你敢走过去一步,从今往后,我们就再无半点瓜葛。”
这个如同顽石般木讷的庄稼汉子骤然屏住呼吸。
对于失去全部亲人的他而言,烟云府就是他的家。
哪怕,他有胆量离开烟云府,也没有勇气当着面前的人,往前走哪怕一步。
是这个人,亲手一点点的从泥土里从死人坑里把他挖出来救活。
也是这个人,替他为村子报了仇,教他练功,给他一口饭吃,一份体面的工作。
还是这个人,从来不计较他是个傻大个,是个哑巴,不厌其烦的教他手语,带的礼物从不少了他的一份。
这个庄稼汉不懂太多道理,可他知道自己哪怕是粉身碎骨的死了,都绝不能背叛眼前的这个人。
大雷低下头,什么话都不说,如同沉默的一块石头,兀自站在原地,不去看,也不敢去看鹅黄长裙的女孩,避开她泫然欲泣的哀伤眼神。
柳静义语气薄怒:“回来!”
妇人更是怒骂道:“絮儿,你在干什么!丢人现眼,快给我回来!你要气死娘么!”
柳絮儿孤苦伶仃的站在中央,一边是父母,一边是恩人和喜欢的人。
她不知该怎么办。
然后她低头看见了地上那把剑,韩午龙的佩剑‘正午’,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绝不情愿看到烟云府和剑楼互相残杀,所以能想到的办法,也只剩下一种……
轩紫竹本是看戏,突然见到柳絮儿的眼神余光,大喊道:“快拦住她,小絮儿你别冲动!”
然而已经来不及。
柳絮儿握住正午剑柄,她凄惨一笑:“原谅女儿不肖。”
拔剑横身前。
在众人惊骇视线中,剑光划向脖颈。
然后,剑停在了脖子前方,没能落下去。
一只手握住了正午的剑身,柳絮儿自刎不成,视线顺着这只很好看的手,看向了微笑着的白衣青年。
“自尽可不能解决问题,而且错不在你,何至于此?”
白泷手指一弹,正午剑脱手而出,落在十尺外。
柳絮儿死里逃生,最后勇气也用尽了,少女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真不知该怎么办。
白泷瞥了眼大雷:“你还愣着做什么?”
木讷汉子得到公子眼神暗示,这才有胆量上前,轻轻拍了拍柳絮儿的肩膀安慰。
柳姑娘也顾不得羞涩和男女大防,直接扑进大个子的怀里,继续失声痛哭。
不远处,钟志公子的表情扭曲了,还没入门的未婚妻就已经走远,还留下了一顶绿帽。
更令他心神扭曲的是,他在别人眼中居然还不如一个庄稼汉?!
钟诚反而是麻木了,金陵太守彻底冷静了头脑,唯独心底的杀意不断高涨。
烟云商会不能留,一个人都不能留!
小桃红轻声说:“这样真的好吗?公子。”
“她可不知道我是谁,但有胆量自尽,证明绝非虚假。”白泷抬手撩起小桃红的鬓角发丝:“她和你一样,都是个好姑娘,大雷嘛,傻人有傻福。”
小桃红面若桃花,红着脸嗯了一声。
公子都这么说了,她也不会再计较,有时候必须有人来唱红脸。
白泷的视线依次越过神色冷冽目光阴鸷的钟太守,呆若木鸡又开始发疯似的踢着门墙的妇人,最后停留在沉默不言的柳静义的身上。
“原本,我本是想着把这件事的残局留给其他人来收拾的。”
“虽说要快刀斩乱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我不是这般无聊的人。”
“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不能因为我一人的喜好,耽搁某些好事啊,就当做是为了大雷和他未过门的媳妇,这件事也必须完结的干脆利落,做的漂漂亮亮。”
青年话锋一转,没由头的突然说道:“柳楼主,我有意为大雷提亲,你答应么?”
大雷猛地抬头,连柳絮儿哭声都一滞。
“啊……”大雷想说什么,却被桃红一巴掌拍在后脑上。
“公子亲自为你提亲,你敢说个不字试试?”桃红瞪眼。
大雷捂着嘴,嘿嘿傻笑。
柳絮儿欲言又止,被桃红打断:“你很快就会知道,天下没几个有你这份好福气的傻女人。”
远方徐照擦了擦眼睛,暗暗道了几声卧槽,轩紫竹托着腮帮:“这位公子好会啊~”
韩午龙咧嘴一笑:“好事,大好事啊……”
柳静义眉头紧皱,倒是那个妇人再无半点雍容,直接破口大骂:“谁管你这小疯子怎么想!柳絮儿,你要嫁给那个庄稼汉,这辈子都别回剑楼了!就当我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
柳静义深吸一口气,看向梨花带雨的女儿,还有那个木讷汉子小心翼翼的动作,长叹一声。
“让她自己决定吧,女大不中留!”
柳静义低沉道:“不过,阁下要代人提亲,双手空空,没有聘礼可不行。”
白泷爽朗一笑:“我带了一份重量级的聘礼,不知柳楼主接不接的下。”
柳静义肃然道:“什么聘礼?”
白泷淡然道:“柳楼主,我给你拔剑一次的机会,名动天下或是江湖留名,成就高低取决于你。”
这句话是何等狂妄,仿佛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就是判决天下高手的试金石,这口吻所言,只要谁能与他一战,有资格拔剑一次,就算是有所成就,足以名动天下!
那妇人正要讥讽,柳静义眼神骤然凝重,就在刚刚他终于捕捉到了对方故意释放的一缕气机,如同浩渺烟海中的一座奇峰,不见巍峨,不见顶峰。
“你……到底是……”柳静义心神巨震。
“使出你的毕生所学。”白泷说:“你只有一次拔剑的机会。”
柳静义不再多言,凝神静气,摒弃了所有杂念,只是说:“韩午龙、轩紫竹、徐照,你们……好好看好好学,为师毕生或许再难有这次出剑的机会!”
柳静义握剑,持起剑式,走到这一步,所有旁人都成了无关者,他眼中只有相距不到十步的青年,低喝一声,不用握住剑柄,暖玉剑出鞘,温润如玉的君子剑在出鞘刹那,释放出无穷剑气,剑气玉光璀璨,剑招变化,演化出数十种不同剑式,剑意,剑光如虹,气势恢宏。
但可怕的是,这样的凌厉剑招,尽数被隔,如同泥牛入海般,刚刚进入三尺范围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每一道剑意成型出招,却如同是对着瀑布和流水挥剑,不论多少都会被吃个干干净净,而流水还是流水。
他甚至没有动弹一步,只是伫立在原地,仿佛眼前不是剑光重影,而是无数细细小雨。
哪怕是外门弟子都清楚的看得出了,境界差别,如同云泥之别。
柳静义的修为已经足以太多江湖人高山仰止,令几个真传弟子修行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赶上,可这位白衣青年的横立于此,更是告知了他们,天下何为境界之高远,何为真正的玄奇,武道绝巅屹立于此,不动声色的给这群初出茅庐的江湖人铺陈出立意高远的宏伟画卷。
纵然柳静义的招式精妙到极限,剑意凝实,半步万象境,可终究还是不能突破蔚然成观的墨色绘卷。
他挥剑过百千,气力枯竭,气机耗尽,心若空灵,突然招式一变,仿佛羚羊挂角似的挥出一剑。
这一剑去势缥缈,仿佛能一剑击穿云海浩渺。
墨色被击散少许,白泷微微挑眉,轻轻动了一根手指,将这道突破护身罡气就已经强弩之末的剑气击散。
“万象境巅峰的一剑,不错……你已是剑道小宗师境了。”
柳静义跌坐在地,汗流浃背,却还是竭力抱剑抱拳:“我已知道阁下是谁了,多谢阁下成全我的毕生夙愿,练出这一剑,我在剑道上再无遗憾,也多谢成全我的江湖声名。”
“这是你自己挣来的,我不过只是站在这儿罢了。”白泷一笑置之:“柳楼主,这聘礼够格吗?”
柳静义畅快大笑:“够,太够了!不曾想我柳静义竟有资格和阁下成为亲家。”
徐照满脸费解:“师傅这是怎么了?”
他侧过头看向轩紫竹,只见这姑娘目光中异彩连连,仿佛一汪秋水都要溢出来了。
他打了个寒噤:“她又是怎么了?”
韩午龙说:“都到了这一步,你还看不出来么?”
“看出来什么?”
“身着白衣,异色双瞳,高山仰止的修为,俊逸风流的青年……符合这些特征,江湖上还能有谁?”
徐照顷刻间如遭雷击,他猛地盯着那个年轻人,几乎呆若木鸡。
“……白衣异瞳,神魔莫问……”
轩紫竹叹了口气:“天下第一!”
不远处,金陵太守钟诚双膝发抖,重重跪下,额头贴地,叩首而拜。
他声嘶力竭,掩饰不住胆魄的丧失和战栗。
“钟诚……叩见护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