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秋波讲的什么

第三十三章 春猎 你还是个狗官呢。……

三月,春猎如期举行。

往年春猎前的祭天,都是太子先行,如今,因圣人年事已高,礼部再三删减,群臣脚跟都没站酸,春猎前的祭祀就完毕。

圣人身着衮服,头戴冕旒,坐于高台,下首,除了赵安顺晋四王,还按顺次坐着裴劭等重臣,与山西王、淮江王,最后,是年二十二的镇南王世子,陈。

圣人目光逡巡一遍,对陈道:“你父亲,身体可还好?”

陈起身回:“启禀陛下,父王在来的路上身子不适,实在撑不住,不得不歇在冀州,望陛下体恤,父王托臣向陛下请罪,待他身体康健时,再亲自入京觐见。”

圣人宽和一笑,说:“这话说得就生疏了,朕当年,和镇南王一同平过南诏之患,有兄弟之情,怎能不担忧,让太医署院判去冀州,让院判瞧瞧。”

陈感激:“多谢陛下,只是些陈年旧伤,万万不敢叨扰。”

如此君臣之情,裴劭端着酒杯抿一口,掩饰唇角笑意。

镇南王年六十二,老当益壮,并不曾突发旧疾,他倒是谨慎,只派王世子前来,一壁规避风险,一壁又不叫皇宫生疑。

只是,该布置的早就做好,端看……他目光一一掠过四个王爷,不作声。

圣人与王世子叙过话,又摆摆手:“好了,今日是你们年轻人的场子,去罢,当尽兴才是!”

众人起身,拱手行礼:“是。”

裴劭一挥衣摆,踱步到玄马前,胡天和长河在给马儿梳毛,裴劭上马后,目光划过女眷那边的宴席,随后,一眼找到林昭昭。

她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手臂支着下巴,半闭眼,好似下一刻就能睡着。

裴劭唇角衔笑,伸手招长河:“来。”

长河小跑过去,裴劭俯身,在他耳畔说了什么,长河点点头。

裴劭接过胡天装好的箭袋,往马上一挂,一踢马腹,马蹄往林子跑去。

林昭昭不是很愿意来这种场合,一般这种时候,是大型相看宴,没人嘴上明说,事实确实,各府夫人,会趁这个机会,为自己女儿儿子物色人家,聊天凑近乎。

林昭昭没有儿女需要愁,本没想来,但萧氏念叨好几次,每次都要上东街那宅子,林昭昭在宅子和雪净堂之间走烦了,立刻应下,免得萧氏还总有借口上门。

后来裴劭知她要来,倒也高兴,林昭昭便歇了装病的心思。

此刻,她遮着嘴唇,打呵欠。

夫人们说布料,说花卉,说吃食时令果蔬,笑得合不拢嘴,最后,由明安县主组局,拿出乌木酒筹,让年轻姑娘们以春为题行令。

和其他姑娘家比起来,杨家两个女儿,做的诗都中规中矩,皆很快被略过。

旁观者清,林昭昭见萧氏带着杨兰芷和杨兰英,三人挤在那些人中,看似和乐融融,怎么也没能插上话,只能附和旁人。

杨兰芷也察觉了。

她脸上浮现尴尬,小女孩脸皮薄,不知手脚该怎么放,有些不知所措。

轮到作画,以春为题,宫人们分发纸张画笔,到杨兰英和杨兰芷这里,纸恰好只剩下最后一张,宫人也没有为她们另拿一张纸的意思。

要知道,北宁伯在宫里,已经抄了挺多页纸的佛经。

林昭昭想了想,抚好衣摆裙角,起身走过去。

对着最后一张纸,杨兰英瞥杨兰芷一眼,心想,杨兰芷才十二岁,又有亲妈舅妈替她张罗,本就不该跟着来。

于是,杨兰英扯过纸,对杨兰芷说:“你别画了,给我。”

这堂姐自幼争强好胜,杨兰芷不想和她争,放下画笔,却看林昭昭走来,她说:“虽只有一张纸,但可以用一张纸画两张画。”

杨兰英还是霸着纸:“三婶说得轻巧,纸就这么大,我还能分一块给她不成?”

林昭昭冷眼看杨兰英,说:“你不想引起夫人们的注意,算了。”

她正要转身,杨兰英咂摸回味来,忙拦下她,服软:“好婶婶,方才是我不好,能不能教教我?”

杨兰芷也好奇,秀目带着期盼。

林昭昭挽袖,她手指细长,拿笔的姿势稳当又漂亮,便为她们简单勾勒出两座山的轮廓,说:“按着这个画吧。”

杨兰英皱起眉头,而杨兰芷眼前一亮,立刻提笔铺墨。

指点到这,林昭昭就收手回去坐着。

萧氏刚在夫人前凑了个没趣,灰溜溜折回来,一看林昭昭也没热闹,心中顿时好受多了,压低声,说:“那些人,真是势利眼!你也没遇到个对你好脸色吧?”

林昭昭说:“还好吧。”她就没硬融,萧氏也怪不得人家排挤。

萧氏拿手帕擦额角,又恼起来:“也怪伯爷,非要写诗用……的典故,到如今,还被关在宫里,叫那些人家怎么看我们哦!”

林昭昭拿块芙蓉糕,慢嚼慢咽。

稍顷,姑娘们纷纷停笔,明安县主带着妇人们,一个个看下来。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画得真的能称得上好的,并不算多,但今日也只为乐一乐,因此,明安县主脸上挂着笑,对姑娘们,嘴里都念着“不错”两个字。

到伯府两位姑娘这,杨兰芷小擦手上汗渍,杨兰英也有点紧张,明安县主瞥过去,嘴里照常念了个“不错”,本要略过去,忽的脚步停住。

她拿起两姐妹共同完成的那幅画,观赏着,惊叹:“哟,我差点没留意,这画里头,还暗藏玄机呢!”

几个夫人和其他姑娘都过来,有人说:“这画的是两座山峰,笔触稍显稚嫩,泼墨留白处还可以,等等……”

说到留白,夫人们都反应过来了,画中两座山峰并立,中间空白之处,是一女子拿伞的侧影!

山峰线条坚毅,而女子的侧影绰约有致,却绝妙地融合到一起。

这画中有画,着实叫人惊奇,足以叫人忽略画工,只觉能想出这办法的人,脑子定是活泛。

大户人家的主母,可不止需要温良大气有眼界,还要知灵活,懂变通,端看这幅画,便能知晓一两分人的性子,于是,明安县主第一次正眼看杨家二女。

不待明安县主发问,杨兰英腼腆一笑,说:“县主,我们两人纸不够用,我叫宫人不必去取,想来麻烦,便做主,和妹妹画下这幅画。”

明安县主放下画,端详她,“哦?你是如何想到用这种法子画画的?”

杨兰英抬眼看不远处的林昭昭。

林昭昭啜茶,她眼眸清凌凌的,唇畔浅笑,似已看透杨兰英的心计。

杨兰英掐掐手掌,回过神,说:“我时常想,女子步于春中,杏花吹满头时,撑伞漫步于山下,自是一派好风景,这画出来,便也是这样了。”

明安县主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孩子。”

杨兰英说的东西太浅,只有表象,明安县主面上不显,实则过了一开始的新鲜,也就无甚了,这时,却听坐在旁边略小点的姑娘低声说:“其实不然。”

明安县主看她。

杨兰芷说:“春山如斯,春景如此,二山勾勒女子轮廓,正是山如女子,女子如山,也是一个意思――若女子不立起来,无法悠然存于世。”

这话,从一个尚未历经人生,方十几岁的稚□□孩嘴中出来,不说明安县主,便是萧氏,都有些惊讶。

杨兰英反驳:“照你这么说,世上女子便只能有一种如山的个性?”

杨兰芷噎住,不敢再说,萧氏怒视杨兰英,明安县主倒是笑了笑,问杨兰芷:“确实,你怎么看?”

杨兰芷鼓起勇气,有条有理道:“世上女子千千万,不会只有一种个性,只是,心里要有一座山,屹立其中,方能遇事不慌,做事游刃有余,这就是那座山存在的必要。”

听罢,明安县主拊掌,其余夫人们也都夸赞:“好一个通透机灵的丫头!”

也有人主动和萧氏招呼:“这是你家丫头吧,叫什么名呀,今年几岁啦?平时在哪儿上女学?”

方才还无人爱搭理她,如今那些夫人笑容满面,萧氏受宠若惊,而杨兰英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杨兰芷却突的站起,轻声说:“实则小女有想法,皆从我家三婶身上来。”

她到底没拆杨兰英的台,没说出连这画中画的念头,也是林昭昭的。

能给一个小姑娘这些启发,明安县主很好奇是什么女子,她生出结交之心,便问:“杨府三奶奶?她是?”

只是林昭昭原先坐着的位置,早就没人了。

长河给林昭昭递了句话,她离开高台,提着裙子,走在树林中。

这里是皇家别苑,树木被刻意休整过,错落有致,林昭昭扶着一棵树站定,陡然听见轻微的马蹄声,便四处张望。

裴劭牵着玄马,从拐角走过来。

他着劲装,手束护腕,上身披着软甲,长袍在腰际掐起,显出宽肩蜂腰,俊拔逸美,遥遥若高山独立。

裴劭一手牵马,朝她伸出另一手,道:“上来,带你跑一段。”

林昭昭瞥四周,此时可不比在寺庙,裴劭也没机会清场,她垂了垂眼,没动。

裴劭抬眉梢,又说:“你是想主动上来,还是我抱你上来。”

这事他还真做得出来,林昭昭瞪他,到底递出手。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林昭昭背靠裴劭胸膛,脖颈处,他略烫的呼吸拂着,酥酥.痒痒的。

出树林到斜坡,马跑得越快,微暖的风扑在脸上,从耳边簌簌溜过,大地宽阔,湛蓝蓝的天,恍若一南诏进贡的宝石,却是工匠打磨不出的水色。

林昭昭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心旷神怡。

绕着山坡跑一圈,裴劭问:“如何,可有放松?”

林昭昭以笑应之,过了会儿,似想到什么,她说:“我得回去了。”

裴劭:“回去什么,时间还长。”

林昭昭说:“你是来打猎的,不能空手而归。”到裴劭这身份,人人都盯着他,他又是武将出身,没打到猎物,不太合适。

裴劭“哦”了声:“你说这事?交给胡天就是了。”

“胡天?”林昭昭问,说起来她发现,裴劭提了身边的小厮,胡天倒不怎么照顾他的起居了,“胡天为你打猎吗?这种事怎么能交给旁人?”

裴劭捏了捏她耳垂:“我锻炼他呢。”

“日后,胡天可能是归雁的归宿,难不成你放心把归雁交给一个小厮?他总该成长。”

林昭昭侧过身,撇开裴劭的手指:“你主意打到我丫鬟身上去了!”

裴劭趁机在她面颊上亲了亲:“当然,要归雁和胡天都不乐意,我们也不能硬撮合,我只是未雨绸缪。”

林昭昭怎觉得,他想靠胡天绑着归雁,她又不可能坐视不管,好叫她一辈子离不了。

裴劭认真掐算完,说:“但胡天年十七,比归雁小一岁,不像我比你大,会心疼人。”

林昭昭:“……”

呸,不要脸。

林昭昭发觉,她面皮再怎么练,都比不上裴劭的。

光天化日,他捏着她的下颌,迫她仰面,俯身亲上那樱唇,咬了几下,听到林昭昭浅吟的鼻音,宽大的手掌隔着一层衣料,揉捏她细瘦腰肢。

掌心的温度,立即传到她肌肤上,激起背后的颤意。

林昭昭白净的脸上浮霞色,好不容易推开裴劭,忙看四周。

好在没人。

裴劭却笑了笑,他音色低低撩撩,趁林昭昭不备,手臂搂着她的腰,微微倾身,以一个简单的姿势落马,两人纷纷摔到草地,虽有裴劭垫着,林昭昭还是险些惊叫出声。

一个翻身,裴劭把她压在身下。

林昭昭推他肩膀:“做什么呢!”

裴劭不说话,只低头亲她。

好似叼着饱满欲滴的樱桃,想用舌尖挑破,吸吮甘美的汁水,尝到让舌尖发颤,心口发软的甜。

林昭昭目光迷离,挣扎的力气缓了缓,直到裴劭手指勾住她的衣裳,感觉襟口微松,她猛然回神,她胡乱拉着裴劭的手,“唔”了声:“放……”

裴劭反客为主,他的手勾住她的手指,提起来,放到自己耳后,端看他神色,还算镇定,只是,耳后到脖颈那片肌肤,早就是红艳艳的,泄露旖色。

他用一种诱骗般的口吻,循循说:“这里没人会过来。”

林昭昭摇摇头,鬓发有点凌乱:“疯狗,别这样。”

裴劭额头抵着她额头,说:“那就……”

箭在弦上,退而求其次,林昭昭不得不应了。

……

事毕,裴劭骑着马,带林昭昭到河畔,她蹲身对着河面整理鬓角,手指摸了下自己滚烫的嘴唇,有恼意,便侧过身,不想理会一旁的裴劭。

裴劭伸手给她摘发上沾到的草,闷声笑:“别气了,下次给你欺负回来。”

林昭昭拍开他的手:“还想有下次?被人看见怎么好!”

裴劭又伸手去弄她头发:“怕什么,来这里的都是官员或者家属,真看到了,他们要敢宣扬这事,家里也别想好。”

林昭昭:“……你还是个狗官呢。”

裴劭耸肩,又去弄她头发,轻笑:“旁的不提,就这么点小事,我还要受制于人,那我做这么高的位置,图什么?”

“图看不完的文书案卷,做不完的活计,忙不完的应酬?”

好有道理,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林昭昭一时无言,但心里还有气,只好推开裴劭,自个儿往前走。

裴劭:“你头发还有草屑。”

林昭昭才不信,他就是逗她,便只顾走自己的。

裴劭立在原地,瞧林昭昭走远,随后,唇角抻平,周身那种对着林昭昭才有的懒散,倏然一收,眼珠子一转,目光不轻不重地,往一旁的树林一递:

“出来。”

杨兰英拉着杨兰芷,二姐妹面如金纸,战战兢兢地走出来。

裴劭:“看到什么?”

杨兰芷说:“回、回禀公爷,小女什么也没看到。”这倒不算谎话。

裴劭自不再理会,牵马离去。

留杨家二女,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们之所以在这里,还是因亭中作画之事,杨兰英气杨兰芷抢自己风头,借口去如厕,把杨兰芷拉到这偏僻的地方骂。

只是,万万没料到,她们会看到裴公爷对一个女子如此亲昵的一幕!

偏生在她们角度,那女子被国公爷遮去整个身子,只剩下低低的声音,却也离得远,听不太清楚,只能推测,她和国公爷的关系,很不一般。

这位传闻中,不近女色的国公爷,早有佳人在怀。

而方才裴公爷那段话,分明就是打压她们。

而林昭昭回到原位,这小段时间,姑娘公子或多或少猎了东西,东嘉郡主提着一只受伤的兔子,说要养它,女孩们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

这儿冷冷清清的,林昭昭抿了口热茶,定定心神。

当然,刚觉得清静,就看到萧氏。

林昭昭按额角。

萧氏笑得甚是亲和,拉着她的手坐下,便道:“哎哟,老三家的,我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芷姐儿都和我说了,她们俩画那幅图,是你给的点子。”

“你这么有能耐,怎么不早说呀!害,不过我也知道你是厉害的!”

随后,又把杨兰芷如何发挥,压住爱出风头的杨兰英,博得众多夫人好感的事,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林昭昭笑了笑,说:“芷姐儿不错。”

萧氏说:“我也觉着,怎的我家姐儿这般聪敏!哎哟,我从没教过她什么,她可真给我长脸!”

那还好得是萧氏没教过杨兰芷,林昭昭默默想。

萧氏忽的盯着林昭昭的头发:“咦,你头上怎么有草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