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的寓意

第20章

这天的晚自习放学后林鹤骑着自行车带在沈安,沈安坐在后面摆弄着顾钦然送的那个会变形的小灯。

等他左扭右转了好几下,突然那灯“咔嚓”一声,变成了一种新的形态。

沈安赶紧攥着伸到前面去,跟林鹤分享:“班长你看,竟然还可以变成一把手枪……”

他的胳膊伸在林鹤的腰侧,那把小枪就在林鹤的小腹处,发出一道道刺目的亮光。

“拿回去!”林鹤突然声音很冷地说道。

沈安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又慢慢把手伸回来,嘴里小声骂林鹤,活该没有朋友,又冷又硬,还不如个木头人。

“在说什么?”

原本以为自己声音很小的沈安心头一凛,慌忙反应道:“背课文呢…背课文。”

周末,林鹤在他二伯家给林濠补课。

林濠期中考试成绩进步了一些,不算多,但是孟淑琴面上儿不显,其实心里也是满意,给林濠做了很丰盛的一餐,原本要减的零花钱也没减。

不过她向来对这个儿子假模假式的威胁惯了,经常威胁挂在嘴边,基本没具体实施过。

但是林濠成绩进步,连带着这家人对林鹤脸色就好了那么一点儿。

林濠的卧室里,林鹤坐在他旁边,把课本翻开,然后在一个空白本上写着什么。

正在做习题的林濠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鹤却头也没抬,很专注仔细的样子,但是他还是察觉到了林濠的目光,于是说道:“不会的题目先空在那里,一会帮你改的时候一起讲。”

林濠看见他好像在总结课本的重点知识,但是林鹤从来没在他面前做过这些,他以为他这位天才似的,一路在学习上顺风顺水的堂哥应该是把全书印在脑子里了都。

他有点儿好奇,于是又不动声色地掀起来眼皮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发现了,林鹤原本干净整洁除了一些笔记之外什么都没有的课本上,竟然在空白处有着一个哭脸小太阳的涂鸦。

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他这位沉默寡言惯常冷漠的堂哥会做的事情。

没想到,他竟然也会爱在课本上没事的时候乱花,他上课也会走神儿吗,这样也能学得这么好?

林濠的思绪被林鹤放下笔的声音打断,林鹤的目光扫过去,看见他还没做完,轻皱了一下眉。

林濠埋头写了起来,不知道林鹤为何年纪也不大,养成这么副性子,跟谁也不亲近,他妈还总说林鹤是个白眼狼,他本来也不觉得,可是人家平常堂兄弟相处会这么没话讲吗,他这次进步也没得林鹤一句夸什么的。

感觉他好像事不关己,单纯周末来完成一个任务一样。

今天的补课时间结束以后,林鹤要离开,林濠张嘴留他在家里吃饭,孟淑琴在客厅开着低音量看电视,吃着果脯,眼皮子都没抬,但是也没摆什么不好的脸色,这许是林濠这次考好了点的缘故。

林鹤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一顿,转过来说道:“从下周开始我就不来了,我周末又找了个兼职,时间错不开。”

林濠听罢愣住:“啊?”

这句话可瞬间惹了原本在沙放上闲坐着的孟淑琴,她一下子站起来,音量拔地极高:“什么!?不来了?你不来小濠的作业谁来辅导啊。”

她好像觉得林鹤在他们家白吃白住了几年,就应该有所回报,他成绩斐然,帮帮林濠一个刚上初中的,那根本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现在说什么,时间错不开!?

孟淑琴这时候几步上前来,对着林鹤吊着眼睛,嘴角勾出来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想要点儿钱就直说,在这儿拐弯抹角什么呢,哄哄旁人还行,来哄你二婶我!?”

“怎么着,这是觉得给我们家林濠白补习了是不是?”

“你吃我们的住我们的时候你怎么不算啊……”孟淑琴颇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林濠在旁边被他妈的声音吵地耳朵都要被炸开一样,他爸没下班回来,他根本应付不来,他也烦躁的要命,不知道林鹤好好的怎么就不愿意给他补课了,是觉得他脑子愚笨?可是这次明明不是也进步了吗,既然如同他妈所说他家给林鹤这么大恩情,就算他住在这儿的时候对他没多好,总也让他有屋住,有饭吃吧。

他难道就真的是这样不知感恩的东西?

林濠还是决定缓和一下这紧张的氛围,他妈已经被气得不轻,于是他去拽林鹤,叫了声:“哥。”

他紧接着说:“你快给我妈道个歉,谁都有个说错话的时候,你现在要是经济困难,等我爸下班回来让他给你拿点钱,就当是我的补习费了……”

林濠觉得他这番话说得很不错,算是给他哥一个很好的台阶了。

结果林鹤还没说话,孟淑琴又嚷上了:“什么补习费!他是你哥!给你一周看这么会儿作业还要掏钱!?”

那谁都知道林鹤现在上学,经济上肯定困难,林濠这时候被他妈吼得也不耐烦了:“那他既然是我哥,我们家给他拿点儿钱生活怎么了?”

“不用。”林鹤突然张嘴说道。

他眼睛里半分波澜都未起,看他们母子在这里大呼小叫,像是一场闹剧。

“不用你们拿钱,我下周也确实要去打工。”他不是拐弯抹角来伸手要钱,他就是来通知一下这件事而已,他们的反应并不会影响他的任何决定。

林濠这时候也恼了起来,他好不容易铺了个台阶,结果这俩,一个他哥,一个他妈,没一个愿意下的。

于是他进屋甩上了门:“要走就让他走吧!我没他补课也一样学!”

林鹤走了,走得时候还礼貌地关上了门,出来的时候到小区门口还见到了他二伯。

于是又叫了声:“二伯。”算是打了声招呼。

他二伯走过来还很亲昵似的拍了拍林鹤的肩膀:“走什么?回家里吃饭啊,你二婶又说你了?哎呀你别跟她计较,她就那样的脾气。”

林鹤又说:“不用了。”他语气很淡,其实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他从过来给林濠补课这么久,和他们说过无数次,他给林濠补完课就要去饭店打工,但是他们还是经常因为他会不会在这个家里吃饭产生一些惹人发笑的摩擦。

他根本没时间留这里吃饭啊,怎么没有一个人记得啊。

怎么每一次都要给他甩脸色,怎么每次二伯都做和事佬,嘴上好好好,但是却对他的处境一点儿不上心啊。

怎么自己从初中住在这里给上小学的林濠讲题,到上了高中给他上初中的弟弟继续讲题,他却还是那个成绩,上去一点,又下来。

连带着孟淑琴对他的脸色,就会从不找麻烦,不理睬变成挑三拣四,处处挑剔。

反复来回。

他又不可能用逼沈安的法子逼林濠,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跟着他。

林濠甚至可以在他给他补习的时候让他坐在一旁等他打完游戏。

二伯的声音逐渐飘远,林鹤抬起来头,看见外面飘起了毛毛雨。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做很无用的事情,纯属浪费时间,实在没有必要。

二婶贪得无厌,二伯爱面子其实骨子里又不敢跟孟淑琴对着来,林濠脑子愚笨却又不肯努力。

他们以后会帮到自己吗?

林鹤几乎是立刻确定了这个答案,他们对现在以后的自己不会有丝毫帮助,那便没有什么继续来往的价值。

没有必要的东西,斩得干净才能让他更轻松更心无旁骛地往前走。

他这一路到此,从极小时起就和轻松再无半点关系,更何况现在还带着一个沈安。

在医院里打游戏的李绪恩翘着打了石膏的腿,正躺在病床上。

李承进来的时候李绪恩嘴里还正咬着半块苹果,打游戏正激动,张嘴骂人的时候,那半块儿苹果掉了下来。

李承走过去,把掉在地上的苹果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里。

李绪恩抬眼看他一眼,结束了这场游戏。

李承看着李绪恩脸上的大巴掌印,幸灾乐祸一样:“你爸又揍你了?”

李绪恩没说话。

李承继续说:“啧啧啧,这么惨,本来就被揍得站不起来进医院了,又被赏了一大耳光。”

“有完没完?”李绪恩抬眼不悦地冲他说道。

李承耸了耸肩,表示不再惹他,退坐到一旁的床上,终于开始说起正事儿:“揍你那小子我查了查,真挺牛逼的。”

“是成绩很好,这不是咱这几个学校人尽皆知的嘛。”

“不仅是如此,他从初中的时候认识了胡柯壬,那时候他帮胡柯壬的弟弟打架,打群架,胡柯壬弟弟给手底下这群小弟一人都是二百,只有林鹤是五百,说是人狠能打。”

“听说别管是他揍别人还是被别人揍,你都别指望能听他吱一声,到现在了他寒暑假都还会去胡柯壬的酒吧里去打工,不过从上了高中起,给他钱他也不打架了,倒是学校里能申请的贫困补助助学金一类的,他通通都申请了个遍。”

“他爸他妈呢?也不管他?”李绪恩忍不住龇牙咧嘴,嘴上被他爹大耳巴子抽得出血,这几天饭都吃不香了。

“他爸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跟着他爷爷生活,最后爷爷也走了,住他二伯家,上了高中才搬出来,住他爷爷以前的老城区的旧房。”这样的事迹在林鹤考了市里中考状元的时候在报纸上还被报道过,无非是人穷志坚,勤奋刻苦之类的内容,李绪恩没看过那张报纸,所以他也不知道。

李承说到这里还笑了一下:“而且还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爷爷留的遗产全都留给他了,但是他当时未成年,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没人愿意收留他,最后把那笔钱给他二伯了才住到人家家里去,结果不到两三年竟然又被赶了出来。”

李绪恩听这跟书里苦难角色似的经历,表情一时几变。

李承看他的表情,收敛眉目,劝告似的:“你最好不要惹他这样的人。”

而李绪恩的思绪又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最后语气古怪地吐出来一句:“他妈的都穷成这样了,还要养男人。”

这沈安到底得是滋味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