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是什么意思

宴席散了，互相搀着扶着往外走。酒店的服务员看惯这场面，打着哈气进去收拾桌子。许之卿逆着人流往里走，路遇好几个相熟的长辈，大着舌头问他回来了挺好，一一定下改天去家里吃饭。

后背一道浓重的视线刺得他脖颈发凉，他转回头，走廊尽头何元舟站在那抽烟，明显醉了，视线混沌，盯着他的目光更不加掩饰，比今早荒山时的注视更甚。许之卿冷瞧过去，不耐烦不加掩饰，何元舟一怔悻悻离开。

进了里间，程澈正垂头靠在椅子上，面前服务员没来得及收拾的瓶瓶罐罐斜倒。只剩了两个睡着打呼的叔叔，许之卿走进去坐到程澈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

“清醒吗？”

程澈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微晃了下，像是睡着了。

醉了？

许之卿将人往自己身上揽，想扶着出去。程澈乖顺的靠上他，正巧耳边喃喃：“都走了？”

“走了”许之卿摸不准他什么状态，去寻他的脸。

程澈又往他锁骨埋，“扶我走”

许之卿应了声，揽着人往外走，程澈脚步虚浮，许之卿只好再用些力，接着他的重量，不至于让他磕着绊着。

一直走到酒店门外，都喝了酒肯定不能开车，许之卿扶着人往家的方向走。刚走到街边的树下，程澈突然一动，朝他俩身后看，又瞄着周围看一圈，那神色和刚才醉酒的样子大相径庭。

没等许之卿问话，程澈转而去拽他的手，“走！”

找到他俩白天停的车坐进去。程澈启动车的手被许之卿拦着，“你发酒疯了…？”

程澈笑，“我压根没醉”

“哪个喝醉酒的说自己醉了”许之卿压着他的手，“听话，下车，咱们走回去”

程澈笑得更开，“我一口酒都没喝，醉的哪门子。你闻闻”。

说着凑到许之卿面前，眼看着嘴要碰上，许之卿赶紧给他推开，“我喝了”

程澈被推开也不恼，歪头露出俏皮的模样，“跟你说了我逃酒技术一流，现在相信了吧”

许之卿想起自己被硬生生灌的酒，略有些气闷道，“不厚道…”

程澈拍了拍他的手，然后启动车子，“改天请回来陪到天亮都行。今天有事真不能碰酒”

闻言许之卿正色起来，“什么事？”

程澈倒车，一溜烟窜出去，“保持神秘”

雨和雾都已经停了。路上湿哒哒铺了一层油似的，哪哪都反光。绿绿园一派祥和，安安静静中剩几只春日苏醒的顽虫孜孜不倦，在慌乱折枝的草地上四处蹦跳。

看到那道掉漆斑驳的绿门，许之卿心里猛升一股紧张，汽车大摇大摆开进去，门卫那盏昏灯还亮着，像专为他俩留的。一路上走得恍惚，这里的一切都老了。似乎老友见面，许之卿满心惭愧，再见的欢愉和难言的隐秘不断拉扯他。

车被程澈停在一片杂草的空地上，身后是他们经常跳进去的蹦床，动物形状的路灯不肯罢休，残弱的亮着。

“你不会要我陪你玩蹦床吧？”许之卿望着绿屋里面，今晚夜色十分不聊风情，半分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程澈只往里看了一眼就专注于许之卿，“蹦坏了估计得赔”

许之卿也收回视线，“这里好像彻底荒废了，好多东西都没了”

他们停车的那片空地原本是桃花秋千，荡起来很高，孩子们最爱在那里排队。再往北是沙漠迷宫，后来被他们玩成了枪战基地，现在被树和荒草挡住，辨不出原貌。

“应该还没”程澈说，“门卫大爷还在，有人看着，那就还有人来”

“没什么能玩的了”许之卿说。

程澈从土坡上跳下去，回头拉了一把许之卿，“说不准有哪个，闹了脾气或者有烦恼是，跑这躲呢”

许之卿笑了下，“像你？”

程澈刚觉醒点个人主义那阵，常跟罗云闹脾气，嚷嚷着世界上没人懂他，就跑这来思考人生。得许之卿背着零食把他哄回去。

“哟”程澈不服气，边走边回头看他，“没可能像你？”

许之卿想起那时屁大点的程澈也曾拿糖哄他，就在身后那张蹦床。

“可能就你和我”许之卿跟上他，并肩走。

程澈转头看他，没说话，嘴角到眉梢全是柔情，伸出手送到许之卿面前，许之卿没犹豫牵上手，程澈又甩着劲荡，跟小时候程澈和他耍赖是一个样子。

——

“小白…你自己回去好不好，我不想回家”

“不好，这里怎么睡觉。罗姨要担心”

“她担心什么？她还打我，我都十二岁了！”

“你先把冯童童弄哭的…”

“我不管！小白…我脚疼…回不了”

“我背你”

“不要！”

——

程澈跳上突起的石砖，牵着的手始终不放，又轻巧地跳下来，难得的孩子心性。许之卿也任着他跳上跳下，视线塞得满的全是程澈，程澈说，“我有礼物送你”

“本来想挑个日子，但我憋不住，想送就要送，挑日子耽误心情”

许之卿听着他的话点点头，“清明节送礼…”

程澈不见窘意反而乐道，“也算个节日，正好那些看见的看不见的都当个见证。天公作美，今天没星星”

程澈脚步快起来，许之卿跟着也得小跑起来，带起一阵风意。

“跟星星有什么关系？”

程澈打开后备箱，拽出一个纸箱子，“我要送你星星，怎么能让你看别的星星”

满一箱全是不及指甲盖大小的透明圆珠，许之卿捡起一个抵着光研究，里面是极细的线圈包裹着一块像是电板的东西，单面留着气孔。他有些明白，这些圆球就是程澈说的星星了，暗下有些激动。

等着许之卿将手里的圆珠放回去，程澈说，“现在我们得把这些好伙计们倒到地上”

许之卿抱起纸箱，比他想的还有些重量，走了两步回头问他，“这里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为防止磕碰损伤，许之卿的动作很轻，小心着将一颗颗珠子都放倒这片沾着湿气的草地。

程澈坐到后备箱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朝他神秘兮兮的笑。许之卿坐上来，程澈就倚靠过去，将手里的遥控器给他，“这个是开始，这个调节模式和颜色。你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还好我装了蓝色”程澈庆幸道。

许之卿惊讶道，“你自己做的？”

“有个专研究这些的朋友，我学了一招，发现不太难，就粗粗略略做了这个，不过程序是他写的，我还没那种神通。想着再多装几个颜色，时间紧我怕弄不好，只装了蓝绿黄三种颜色”

许之卿听着自己愈加强烈的心跳，看着面前紧靠着自己侃侃而谈的程澈，心里害怕更多。人掉入美梦，总害怕醒得太快。

程澈催他，“快看看，喜不喜欢”

许之卿空着的左手虚握了下，找回点力气，右手按下开始键。

不远处的草地霎时亮起颜色，幽蓝悄悄不夺黑夜，看在眼里只一些微弱的光点。光点匀速升上半空，像白日看不见的细雨，倒洒向天空。堆在一起的圆球，升入半空便全散了方向，保持着两米左右的高度停住，横向拉得很长，有几颗就飘至他们眼前，触手可及；飘得远的，更要看不见了，时隐时现。真要像了星星。

许之卿看得呆了，一时说不出话。

程澈看他的神色也是高兴，凑过去说，“还没完呢”。说完就着他的手按下按键。星星接收指令瞬间动起来，有的升得更高，有的落得低了快埋进草里；两个凑得近的厘米距离，三个拼着形的往外散，五个也有队形，十个更难分辨。总之它们按照某种轨迹开始缓慢的移动，像异世界的奇异泡沫。

许之卿接住已经落到他身上的星星，捧到眼前细细的看，外轮廓那层透明的壳还在，给里头的幽蓝渡了一圈缓和的光晕，光晕一圈一圈拓开，水波一样荡在手心里。好像哪一种他不曾见过的微型宇宙。

许之卿看向程澈，程澈正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此时瞧过来，引得他一怔。痴然的神情只被许之卿抓到一瞬，下一刻又是程澈灿烂的笑。

这一刻的安静程澈没打扰，口型传达一句：我送你，星星。

一波一波涌上胸口的汹涌情绪，许之卿按压不住，想冲破出来。呼吸不上来，他又听不见声音，飘飘荡荡剥离开身体，看见程澈正对着一个人笑，那人是他自己。一股冷汗骤起，程澈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回来。

“喜欢吗？”

许之卿狠眨了下眼睛，确定自己‘回魂’了。“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 他补充，“太漂亮了……”

程澈笑得更开，有些羞赧地按了按后颈。被许之卿抓过手，圆球被放到他手里，刚触到皮肤，他还没来得及去抓，圆球自顾自飘着走了，又落回许之卿身上。

在许之卿茫然的神情里，程澈开口，“它有自己的轨迹。走啊，下去看看”

预备这些之前，程澈在心里存了很多话想说，肉麻的，抒情的，还是各种引可怜的。真到了这会，他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就想这么陪在许之卿身边，许之卿也这样陪在他身边，互相陪着，永远别分开。

“什么轨迹？”许之卿问。

程澈找了两个近的指给他看，“就像他俩，虽然在动，彼此却永远离着一厘米的距离，各自走各自动，挨不近又离不远。像真的星星那样彼此吸引又排斥”

“也有离得远的”程澈抬头去找，“可能最南边的和最北边的就是一对”

程澈又往前走几步，想去给他找更有意思的队形。身后许之卿就叫他。

程澈回头，“嗯？”

彼此视线里，对方身后都是漂浮游动的星星，这里是他们最熟悉的绿绿园，他们被绿绿园里的一小片星星海洋包裹。像是暂时跑离开世界，进入最安全的孤岛。这给了许之卿勇气。

“你为什么喜欢我？”许之卿问，表情没有闪躲，“我不懂”

许之卿是最喜欢问为什么的小孩。他什么都没有，别人给了，他要问为什么给，什么样的条件才给，只给他独一份吗，还会有下一次吗，需要他拿什么交换呢。

幸福是很短暂的，他满心期待等来的永远是更坏的结果。见了程澈就是换了血，好像还能再活一阵，他活的越来越好，就想活的更久。他原本只想让程澈开心，程澈说想和他在一起，那就在一起。程澈说相信他，那就相信他。程澈说喜欢他，那就是喜欢。可他现在想追究了，他想追究程澈的这份喜欢。

因为他不满足了。他想要更多。

许之卿不懂程澈的爱，却同意了和他在一起，程澈不去问，老老实实回答了。用一种平静坚定的话，坦然的告诉他：“其实这么多年我也问了我自己很多次这种问题，但我问的是什么时候，不是为什么。我没理由不喜欢我的小白。”

“应该想想什么时候呢…初中？那时候有人给你塞情书，你肯定不知道，因为都被我拿走了。姓陈那女生记得吗，每一次你国旗下演讲都和她一个日子，她还对你有意思，你知道我多嫉妒？只能拎着我的检讨往主席台上站。”

“我不记得…”许之卿似有些委屈的喃喃。

程澈扯了嘴角，无奈的摇头，带着对自己的摒弃，“你可以怪我，你能喜欢我，是因为我根本没给你接触别人的机会，并不一定是你本身的选择”

许之卿没来得及反驳，程澈又接着说下去。

“许之卿”程澈收敛了神色，严肃道，“如果那天树下的是尹赫或者别的什么人，顶着一张面瘫脸和我说话，我会打得他满地找牙。我没有那么好脾气，我本来就是那胡同的二流子货色，我不是学习的料，没有远大抱负。费力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更没想到上了高中我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大到我快忘了我本来是想把你栓我身边的。我为你骄傲，我自豪于你那么优秀，我也越来越不敢多去干涉你的生活。脑袋还没开窍的混小子，能指望我懂多少，就那么去做了，为什么我也不明白，可能活到三十岁我才算懂点。你一定比我先懂，所以好多时候都是我伤害你”

“小白，我不怕你问我，我怕的是你不问我。擅自给我下了判断，然后扔了我……”

程澈落寞着，眼睫垂下去，声音也小了。

许之卿绷着的心脏被程澈一字一句全砸的漏窟窿，穿风着疼。血管里沉静已久的一股股渴望程澈的血流动起来，隽永不停，激荡着浑身狂热，憋得眼酸脚软，不能思考。

许之卿不说话，程澈有些慌了，也许他想听的不是这些？正拿不准主意，许之卿才幽幽道，“我们今天得走路回去了”

“为什么？”

许之卿走过来，捧起程澈的脸，他已经预感到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要吻你”

程澈收获了一个最缠眷的吻，温温柔柔来回含着。他快化掉，因为这个吻。

“我不会丢下你”

在你厌弃我之前。

作者有话说

小白是很悲观的，不会因为程澈的几句话改变对于这段感情的看法。基于这点，他俩的感情也是不稳的，表面上的和谐其实是加剧矛盾的过程。程澈不去探究小白的过去，本意是保护，也会加重许之卿心里的不安定，以及对自己过去的错误更加厌恶，从而厌恶不够‘光鲜亮丽’的自己。后面的争执在所难免，无关小白的曾经是不是所谓的‘不能见光’。因为两人在感情处理上仍然处于试探和自以为是的蒙眼位置，找到破裂的地方才能修，所以在真正了解彼此的心意和病灶的时候，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久别重逢或言之破镜重圆。道阻且长啦。

本人笔力粗拙，唯恐有让大家茫茫然迷惑的地方，特此说明，勿怪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