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明朝

出妙计需要合适的时机和分寸。

急不得，慢不得，深不得，浅不得。

锦衣卫给范进送信之后，就去王守仁那里询问剿匪进度，似乎觉得没必要问范进。

既然对方不愿走短路，范进收起自己的剿匪观察笔记。

范进觉得正德皇帝听劝，又没有完全听劝。

比如让文官制衡文官，正德没有实践成功。

或许，正德不是那种坐山观虎斗的性格，就喜欢下场跟人肉搏。

或许，在正德眼中，老师杨廷和就是很值得信任的人。

“如果跳不出原本的命运，这就是最他应得的。”范进坦荡地想。

范进跟唐伯虎分享皇帝大胜鞑靼小王子的喜讯。

唐伯虎的祖父在土木堡之变中身亡，四舍五入，皇帝杀蒙古人，算是为他报仇？

“没想到吧？皇帝还能领兵作战。”范进乐呵呵地说。

唐伯虎没有高兴的神色，皱眉叹道：“你之前说得对，皇帝离京就会给人可乘之机。如今在他身边的，是太监和锦衣卫，如果这些人有异心怎么办？”

“厂卫是皇帝的爪牙，会有异心吗？”范进问。

“你说呢？”唐伯虎反问。

“如果身边信任的人都有异心，那这个皇帝就太失败了。有什么意外，是他应得的。”范进平淡地说。

唐伯虎沉默了。

他以为范进应该是忠臣……就连皇帝都特意派人来送捷报。

可是，范进似乎也不在意皇位上坐着哪个皇帝。

唐伯虎摇摇头准备离开，跟范进说国家大事，说了也白说，不如喝两杯酒。

“稍等！我给你把把脉吧！我最近在学医。”范进诚意地邀请。

“你真的在学医，不是偷懒的托辞？”

“我是那样的人吗？”范进正色道，“我学医有明确的目的。假如时间可以重来，我不考科举还能行医。”

“假如时间可以重来，我也不考科举。”唐伯虎这样说。

他这一生经历的坎坷，多数跟姓“朱”的有关。读书人“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唐伯虎却不想再跟帝王家有关系。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范进取出一个五寸长三寸宽的小枕，让唐伯虎把手搭上去。

“左手还是右手？”唐伯虎问。

“都行……先左手吧。”

他这随意的态度，又让唐伯虎觉得自己留下来给范进看病很傻。

“我没有病，你要不要给你自己看一看？”唐伯虎真诚地建议。

“我的病医者治不好。”范进平静地说，“安静，我在把脉。”

他把完左手，又示意唐伯虎换右手，然后沉吟着半晌没说话。

唐伯虎明知不该对范进有什么期望，又忍不住问：“如何？我是得了重病吗？”

“肾虚。”范进回答。

“唉！我就不该陪你疯。”唐伯虎站起来，恼羞成怒地往外走。

堂堂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什么都可以虚，唯独不能肾虚。

范进朗声说：“左尺脉沉迟，是肾虚之脉象，小便是不是白浊？右关脉浮迟，是胃寒。你最近是不是胃寒胃胀？事情不好办啊！”

“有这么严重？”唐伯虎停下脚步。

他是不相信，可是范进又说准了。

“你才学医术多久，真的会把脉？你跟谁学的？”唐伯虎又坐下，好奇地问。

“你近来跟着阳明兄忙里忙外，不知道我这里来了一个客人。他叫陈礼，字和甫，是南昌人，也是京城文人中的名士。他擅长扶乩请神、医术谋略，我跟他学一点本事，万一时光重来，就去跟他抢饭碗。”

陈和甫，《儒林外史》的人物。

唐伯虎真没留意有这样的人物到了赣县，听到范进的话又觉得难以评论。

学别人的本事抢别人的饭碗，可以直白地说出来吗？

“就算他很厉害，你也没有学多久，也这么厉害了？”唐伯虎问。

范进说：“我就跟他学了肾虚和胃寒的脉词，给中年男人看病通用。你看，你是不是给我说准了？”

唐伯虎：“我真傻，真的！”

他站起来，背着手快步往外走。再不走，他一定会染上无药可救的病。

“难道我没说准吗？有病得治！我还学了对症的药方，给你开个方子吧！”范进喊道。

唐伯虎……好像确实也有一点准，听一听药方无妨？

“你说。作为朋友，你一定不会捉弄我。”唐伯虎强调。

范进瞪大眼睛：“你看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取出笔墨纸砚，一脸严肃地给唐伯虎写药方——六味地黄汤。

这个药方宋代就有了，可以追溯到东汉名医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中的肾气丸，根据病人实际情况增减。

读书人大多懂一些医理药理，见范进开的是滋阴补肾之药，唐伯虎觉得吃一吃也无妨。

王守仁如今在赣州，没多久就得知唐伯虎在吃药，药方还是范进开的。

再一问，得知范进只学了一种脉词和药方。

王守仁不禁问：“你觉得，他懂不懂把脉？还是见谁都用这套说辞？”

唐伯虎笑道：“我觉得他不懂。但他说准了，我就吃一吃吧。吃了两天，好像是有一点作用。”

“哪一点？”

“呃……小便利索一点？”

男人上了年纪，难免有一点尿频尿急尿不尽的小烦恼。

王守仁摇摇头：“你好好休养身体。”

说起来唐伯虎也是吃过苦头的，在宁王府装疯的时候，除了往身上抹粪便拥抱宁王，还脱光衣服跑到街上冲着女子傻笑。

这种状态，宁王相信他真疯。

现在王守仁觉得，范进和唐伯虎，一个敢开药，一个敢吃，不愧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范进觉得自己很有学医的天赋，又向陈和甫请教：“有没有落水着凉之后通用的方子？”

陈和甫说：“着凉是常见症状，为何强调落水？莫非范兄认为谁有落水的征兆？”

作为半仙，陈和甫对一切预言的信息很敏感。

范进开玩笑地说：“可能跟宁王有关吧！”

“宁王搞得我有家不敢回，若是他的话，你还是尽快溜走，不用开药。因为无论开什么药，他都是没有活路。”

“你也不看好他？也是神仙说的？这一回请的是什么神？”范进笑着问。

陈和甫淡淡地道：“关帝圣君。”

“哈哈……”范进大笑。

又是关帝圣君！陈和甫该不会只能请关帝圣君吧？

能请关帝圣君很好很强大！

“你在赣县安心住着，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回南昌吧！到时候想跟我进京也可以，现在路上不安全。”范进说。

陈和甫恭敬道谢：“在下要仰仗大人庇护了。你说落水风寒？我跟你讲一讲各种症状和用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药可救人也可杀人……”

谢思水风尘仆仆赶回赣县，范进在辩证。

多学一点东西总是好的，谁知道什么时候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