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明朝

范进不喜欢打仗，无论是剿匪、平乱还是出关打蒙古人，都不喜欢。

他就喜欢吃瓜喝茶，过退休养老的日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实总是让人无奈。

和范进一样，王守仁也不喜欢打仗。

王守仁早就发现，打仗或者当官，都不能救国救民，但是讲学可以。

他教出一百个心学门人，这些门人再教出一百个好学生……

如此扩张，全天下的人都知行合一，天下就能太平。

但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讲道理。

现在跪在范进面前的，是一群年老的官府老吏和仆役。

“早就知道官府有不少贼寇的耳目，能帮贼寇通风报信。现在，是你们自己招呢？还是我让你们招？”县令范进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擦着手。

似乎他这双手，刚刚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仆役们想到方才隔壁屋子的怪声，脑补各种不好的画面。

一个老吏出来说：“我要见王巡抚！他若能承诺免我们的罪，我愿意如实交代！”

“跟我不能说？你们看不起本官？”范进挑眉反问。

王守仁进城就召见当地卫所军官，追问贼寇攻下县城、主簿战死的罪责。

老吏迟疑地说：“范大人，您只是一个县令，说话能作数吗？”

“我未必能让你生，但我一定能让你死。”范进装出一副冷酷的样子。

他已经习惯于扮演各种角色，在这时空长河里，年龄和身份都可以变来变去。

眼看这些人还犹豫，范进招呼王守仁派来的人：“把这几个通匪之人拉到衙门前面示众！在他们脖子上挂枷，压上五十斤重的石头。既然他们这么能扛，就让他们举重！”

《儒林外史》书中，张静斋给高要县令出过一个阴毒的主意，处理私宰牛肉的回子老师夫：取一面大枷，把五十斤牛肉堆在枷上。枷到第三天，回子老师夫死了。

在衙门里做事的人，知道这种枷刑的厉害，压几天下来，脖子都会断掉。

“县令老爷好狠的手段！”老吏连连磕头求饶，不敢再瞧不起范进官小。

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就算是县令，也能拿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

只恨自己跑得慢。

这些人互相揭发，果然有许多人是贼寇的眼线。

“这十几年来，年成越发坏了。南、赣、汀、漳、韶这些地方是各省交界、山高林深，又有畲、僚等族混居。一些活不下去的流民也到山上开荒求生。这些人为求自保，聚众结寨，都是亡命之徒……”

说到这里，老吏看着范进：“老爷这样的文弱的人，到这样的贼窝子来，就是羊入虎口。还是尽快挂印走人才是。”

“前一个赣县县令，就是这样被你们吓走的吗？”范进冷笑，“我不怕，我是跟着王守仁来的。你们知道王守仁吗？”

“王巡抚再厉害，也不能到山里一个个寨子招安。”老吏微微不屑，“我送他八个字——千头万绪，无从下手。”

“你还挺嚣张的，不怕我的枷刑了？”范进笑着问。

老吏一愣，才想起自己已经是阶下囚。

说顺了口，一下子忘记自己的处境。怪只怪范县令这个人，似乎有一种神力，能诱使人说出心里的话。

或者说，范进身上没有虚伪的官气，就像隔壁杀猪匠的女婿似的。

“你是想试一试王巡抚的手段？”范进轻哼，又问几家大土匪的情况。

这些情况，王守仁进入江西地界就开始打听，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老吏不由自主地交代：“谢志山占领横水、左溪、桶冈；池仲容占领浰头；大庾的陈曰能、乐昌的高快马、郴州的龚福全，跟谢志山是拜把子的弟兄。福建大帽山的盗贼詹师富也顺势起兵……”

所谓群盗蜂起，还真没有夸张。

大明的心腹之地，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皇帝真的不堪为天下之主吗？

范进陡然升起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甩了甩脑袋，将奇奇怪怪的念头甩掉……难道换一个皇帝就会更好吗？

大明的痼疾，已经不是换皇帝能够解决的。

或许等事情结束后，他也应该像王守仁一样收学生讲学，以道德教化天下。

范进带着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去见王守仁。

汇报完消息后，范进说：“情况看起来不妙，阳明兄有什么打算？”

“你看呢？”王守仁反问。

在王守仁看来，范进总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

范进说：“我们早就知道，江西的匪乱跟那一位王爷离不开关系。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把那一位剿了。然后抄他的家，把他藏的军粮用来接济百姓、招安土匪。

土匪都是活不下去流民，阳明兄代表官府招安，允许他们带着粮食回家乡。想必其中一部分人会愿意，就可以分化土匪。”

王守仁认真听完，淡定地说：“言之有理。但宁王未正式打起反旗之前，我们不能擅自行动。否则逼反藩王的罪名，你我都担不起。”

“好吧……你打算怎么样？”范进挠挠头。

王守仁说：“他用蛮，我用智。他用奸，我用诚。”

“什么意思？以德服人？”

“《大学》说‘良知诚意’，又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我们要用智除山贼，以诚意去招安。良知和行动合而为一，就是良知诚意。”

“好吧……我大概懂了。”范进默默掏出怀里的纸张和木炭。

因为要随时记录“阳明观察笔记”，磨墨用毛笔写比较麻烦，他随身带着木炭做草稿。

“你先别写这些东西，我有事情吩咐你做。”王守仁招手，“我们初来乍到，宁王就派人送我一份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去帮我送一份回礼。”

“什么礼物？”范进双目一亮，“金银珠宝？咱们可以收礼不办事？”

收礼不办事，不就是范大人一贯的原则？

“谁跟你一样！”王守仁让人取出一个盒子。

打开盒盖一看，里面有四格，分别放着红枣、白梨、生姜和芥菜。

“这是让我们煮红枣白梨荠菜粥？有生姜的话，还可以放一些鱼片，更鲜美。”范进哈哈笑道。

其实他看懂了。

宁王在打一个哑迷，枣、梨、姜、芥，是让王守仁早日离开江西地界。

哟嚯！宁王真的把江西当成他自己的。

“你敢不敢去送回礼？”王守仁问。

范进摸摸胡子：“我有点担心，万一宁王发现我是难得的人才，扣留我怎么办？我是誓死不从的，到时候岂不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