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明朝

牵一发而动全身。

范进之前没有“妻儿”的概念，妻子既不是他娶的，儿子也不是他过继的。

可是现在胡屠户和胡大姐却一人一句地告诉他，受了他的牵连。

“你当上山东学政，附近那些乡绅老爷都来我们家拜访。你忽然又被贬贵州，人家说你得罪贵人，还有人说你在路上死了。”

“张静斋来我们家，把房子收回去，还索要一百两，说是当初借给你的。”

“我们问他要借条，他拿不出。可是我们哪里强得过他？只好把存着的钱都给他，搬出去了。”

胡大姐苦着脸说：“我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住。去年又听说你没有死，跟一个王大人去了江西，张静斋又还回一百两，说还把房子给我们住。”

范进：“……你们又搬回去了？”

胡大姐说：“我们怎么敢！万一哪天他又问我们要租金呢？我爹就说去江西投奔你。还是同乡伦老爷说你进京了，带着我们一起来。”

“伦文叙？”范进立刻想到这个名字。

跟他同科进士，伦文叙是状元。

胡屠户接话：“是伦文叙，我们南海县的状元。听说他进京当翰林！多亏了他，不然我们傻傻跑到江西去。”

范进也有些后怕。

江西边界地方匪患严重，这几个老弱妇孺的出远门，只怕到不了庐陵。

“你们要找我，也该先送一封信，这样贸贸然出门，也不怕出事。”范进责怪。

胡屠户甩着膀子说：“太平盛世怕什么！就算有老虎，我一个人就打了卖虎鞭！贤婿别以为我老，两百斤的猪我一个人就能杀！”

“是！您老厉害。”范进摇摇头，又冲那儿子招手：“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孩子虽然是过继来的，依旧养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显然胡大姐没亏待。

小孩子从胡大姐身后走出来，大声说：“回父亲，我叫范小贤，今年八岁！阿娘送我到社学读了一年书。”

“哦？不错啊！这一年乱糟糟的，你娘还送你去读书。”范进惊讶地看着这对母子。

胡大姐叹道：“就是以为你死了，我才要他发奋读书，不然我以后指望谁？让他读几年书，要是读不进去，就跟他舅舅杀猪。”

范小贤说：“我要进士当官，给娘过好日子！”

范进摸摸小孩子的头，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好像很多年以前，他跟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时光荏苒，承诺抛在脑后。小孩子是最没良心的，他们说的话千万别放在心上。

可是胡屠户和胡大姐显然都放在心上，看范小贤的眼神很和蔼。

“我们小贤长大了一定比他爹强！”胡屠户捡起锄头，帮范进翻地：“贤婿锅里有米，就去煮一锅饭，我们一路走来都饿了！你这倒霉催的，怎么连县丞的官都丢了。”

范进汗颜：“您老把锄头放下，哪有进门就干活的？我这里还有些钱，一家人生活不用担心。多亏伦大人带着你们进京，我先去备一份礼物，明天给人家送去。”

“应该的！”胡屠户边干活边说，“伦文叙是状元，你跟他多来往肯定没有错。贤婿，不是我说你，你要多跟有出息的人来往，怎么一年年的，越过越回去了呢？”

伦文叙在路上说，自家这个女婿也是有些能耐的。

胡屠户将信将疑。

范进老老实实听胡屠户唠叨完，见阻止不了胡屠户干活，就自己回屋拿出钱。

“你们初来乍到，不知道去哪里买肉。小贤陪我走一趟吧！”范进吩咐。

范小贤见母亲点头，乖巧地跟在范进身后。

小孩子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到京城，对一切都很好奇。

胡大姐走去厨房，见柴米油盐都有，自己先煮饭。

“还有个火腿？阿进哥吃得还挺好的，切一块下来，一会儿焖在饭上。”

煮饭切肉之后，她又把手洗干净，进屋里收拾。

胡屠户干活利索，三两下把地翻好，坐在门槛上，大声说：“大姐儿出来，我跟你说话。”

“爹，你要喝水？”胡大姐走出来问。

胡屠户说：“喝什么水！你进屋里有没有看到女人的衣服鞋子？”

胡大姐笑着回答：“没有！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个光棍汉住的。”

“嗐！什么光棍汉！他是个有妻子儿子的！”胡屠户没好气地说，“你嫁到范家吃了好多年苦，现在到京城就跟着他过活，以后别分开了。我看他刚才的神色，像不认得我们。”

胡大姐皱了皱眉：“爹，我觉得我好像也不认得他。您老说怪不怪？我都不记得我们成亲时的事。”

“管他呢！反正你们是夫妻，孩子都有了！”胡屠户肯定地说。

说起来，他自己心里也毛毛的，好像也没有嫁女儿给范进的记忆。

不对……记忆是有的，大姐儿应该是三十多岁嫁给范进。

可是现在年纪对不上啊？

一定是自己记错了！

哪有人家的女儿三十多岁才出嫁的？

“管他呢！不是我记错，就是老天爷搞错。反正进士老爷是我家女婿。”胡屠户自言自语。

范进带着便宜好大儿穿街过巷，先去买两样送人的礼物，又去羊肉床子切两斤卤好的羊头肉，再切几斤羊腿肉回去。

“广东人吃猪肉鸡肉、京城的人爱吃羊肉。你看这羊头肉，片得薄薄的，别的地方都吃不到。”范进跟儿子介绍。

卖羊头肉的回回说：“这位老爷，你要是到西安府去，那里更多卖羊头肉的！”

洪武二年三月，大将军徐达进兵奉元路，朝廷即改奉元路为西安府。

“是这样吗？我还没去过西安府。”范进笑着说。

他拿的东西多，范小贤自告奋勇提肉。

“拿稳，摔了没有肉吃，就把你吃了。”范进吓唬小孩子。

范小贤已经八岁，不会信这么低级的恐吓。

他闻着卤羊肉的香味，心里很高兴……更高兴的是，他终于可以和父亲一起生活了！

他自幼过继到范进家里，可是只有母亲在身边，对父亲没有印象。

社学里，别的孩子都有父亲，偏偏他没有……今后他也有父亲了。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范进的心情有些复杂，“我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心理准备。”

他不打算当胡大姐的丈夫。

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没办法当夫妻。

回去就跟胡大姐说清楚，他没有成亲的记忆，今后还是当亲人相处即可。

说起来，他知道一些大户人家，中年夫妻也会分房睡。

那就妥了！

存天理灭人欲，他先把人欲灭了。

范小贤一副要哭的样子，“爹，你不要再抛弃我们！”

他的声音有些大，路人好奇地看过来……咋滴？瞧那个老爷穿着官靴，人模狗样的，居然抛妻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