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四十年

第一章 兴王世子

大明湖广布政司兴王府。

世子朱厚熜背着手,从王府的中正斋里走了出来,立于台基上,目光逡巡着午后的王府。

从朱檐处横浸向天空的春光,正晶莹地四处射,映得云团如金龙般盘旋在王府上空。

朱厚熜因这一幕,不禁发怔,转而又难以抑制地嘴角咧开起来。

因为他昨日已从长史袁宗皋口中得知从京师传回的最新消息,那就是,当今皇帝确已经病重。

而这意味着,他真的要成为下一任皇帝,即历史上的嘉靖皇帝,成为整个大明天下中最有权力的人!

不过,现在的朱厚熜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嘉靖皇帝,而是一来自后世的穿越者。

朱厚熜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成了大明朝正德朝的一婴儿,而且还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要不是因为他在前世时是历史专业出身,对明朝历史也非常了解,且又在这十四年里通过各种情况验证,而确认自己是在明朝,他是真不愿意接受他穿越成了嘉靖的事实。

但他的确穿越了,成为了历史上的嘉靖帝!

这些年来,他也渐渐接受了自己是朱厚熜的现实。

且在这些年里,他早已开始期待着,将来成为嘉靖皇帝的一天。

朱厚熜知道,眼下的明帝国,在正德皇帝的一番军事改革后,军事实力倒是提升不少,但是伴随着的却是军事开支的增加,进而造成,财政制度问题本就严重的明帝国,在财政上面的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民生问题也变得更加严重,甚至在正德十五年,连富庶的淮扬地区都因为赈灾不力而出现了人相食的情况。

湖广也因为这些年来公共建设不足,在旱灾水灾相继来袭时,也造成大面积地区受灾,饥荒蔓延到十五府。

而当今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对这种情况自然非常不满。

因为正德的军事改革,一方面导致文官地位下降严重,一方面也的确导致天下民众更加困苦。

所以,杨廷和为代表的清流文官们很迫切地希望新皇帝能支持他们裁减军额军需、节省开支,纾民解困,同时提升文官的尊严和权威。

但朱厚熜不认为大明要保证民生就必须要牺牲军事实力。

他相信,只要他当上皇帝,掌控了执掌天下的大权,就能够让大明不用在国强和民富之间,只能选择一个。

熟知明朝历史,在后世也做过分管经济的领导的朱厚熜,的确有这个信心。

何况,在朱厚熜看来,他当皇帝后,至少不会让大明的嘉靖王朝比历史上差。

因为他不会像历史上的嘉靖一样,把聪明才智都用在修仙求长生上面,而只为自己的私欲。

不过,朱厚熜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操权方面,他还是要向历史上的嘉靖学习的。

因为无论是做最利己的事,还是做最利他的事,皆需要大权在握,才能做事,不然都会寸步难行。

好在朱厚熜对历史上的嘉靖足够了解,仔细研究过他的许多资料,可以说比嘉靖自己还了解嘉靖。

要知道,他读研究生的时候,为了写一篇关于嘉靖的文章,几乎研读了关于嘉靖的所有文献。

所以,朱厚熜要学习嘉靖怎么操权倒是不难。

朱厚熜现在只好奇,自己要是在学着嘉靖操权的同时,把能够彻底掌控整个明帝国的权术手段用在国强民富的大业上,到底会让汉文明产生多大的正面效应?

而因为要学着嘉靖操权,所以朱厚熜自穿越后到现在,没有表现出半点穿越者的特质。

他一直在韬光养晦。

尽量让外界不知道他是一个暗藏雄心、城府极深的少年。

何况,在他没有明确收到是让他继承大位的遗诏之前,他也不敢确定,他如果过早的锋芒毕露,会不会导致他最终会和皇帝大位失之交臂。

毕竟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出现过!

南宋权臣史弥远就因为太子赵竑过早表现出要除他的态度,而在其成为皇帝之前将其废掉。

虽说朱元璋建立的大明帝国很难再有史弥远这样的权臣,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因为他过早展露出不让人喜欢的政治态度,而宁肯冒着别的风险,也要让他做不成皇帝。

比如也来个突然落水。

总之。

只有他拿到正德皇帝正式让他继承大位的遗诏,他才真的在并非铁板一块的统治阶层内部,具有拉拢一部分贵胄官僚为自己基本盘,承认自己是君主的资格!

而眼下能决定朱厚熜是否顺利成为皇帝的人物就是杨廷和。

这个因为是正德老师而受正德敬重,又承弘治遗泽,在后宫和士大夫群体中颇有声望的内阁首辅。

偏偏杨廷和还是以理学为信仰的保守党。

所以,这些年,朱厚熜和历史上的嘉靖一样,表现的很低调,甚至刻意做出一些迷惑杨廷和和他的拥趸者的行为。

为此,他从开始启蒙后,就一直在王府内认真学习程朱理学,严守程朱理学要求的礼仪规范,后来更是常常接济贫困士子,兴办义学,勤俭持家。

除此之外,朱厚熜甚至还以朱子撰文写诗以立言,在日常生活中也刻意伪装得很节俭,明面上每日只餐两顿,且每顿不超过三个菜,四季常服也只做八套,而见外人时,里面也只穿布衣。

总的来说,现在的朱厚熜比历史上的嘉靖更会韬光养晦。

如此一来。

在朱厚熜主动让人对外宣传和被动宣传后,天下人皆知他笃学礼士,宽厚勤俭。

正因为朱厚熜表现的礼儒崇理,再加上他又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宗藩,所以文官们让他兴王府的禄米也被拖欠扣留的很严重,甚至比别的宗藩还要严重。

因为按照大明的财政制度,在宗藩禄米发放这块,一直都是由地方文官直接从税收存留中直接拨付于当地宗室。

甚至,禄米是本色拨付即拨粮食,还是折色拨付如折银折钞,都是由地方文官们确定,然后奏请皇帝同意。

具体的话,就是地方文官在地方上收上税粮后,税粮会被分成起运和存留两部分,起运的部分会运抵京师各仓,而存留的则用来发宗藩禄米和官俸以及生员廪食等。

也就是说,宗室禄米的发放权力在地方文官们手里。

而一般情况下,地方文官们会根据境内宗藩好不好惹,来决定是拖欠禄米发放以索贿,还是足额准时发放禄米,或者说找别的借口直接不发。

自然,藩王越是仁厚要名,被拖欠的禄米自然就会越严重。

藩王越是蛮横不要脸敢闹事甚至不惜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文官们反而越不敢拖欠,皇帝也越不敢因为一点禄米担下一个苛待宗室的名声。

而朱厚璁现在既然要立仁厚礼士的人设,自然也就被文官以各种借口拖欠或扣留部分禄米乃至全部禄米。

借口也好找,无非是受灾严重,逋赋严重,所以没有多少存留,而仅有的存留也只能拿来先赈灾。

地方宗藩没有权力干预地方行政,自然也不能查账确认。

好在朱厚熜的兴王藩传到他这里才两代,人口也就不多,即便禄米被欠发扣留,但有历年积蓄与赐田的收益在,倒也支撑得住。

但自己的禄米被扣发被贪墨,自己还不能伸张,还得对这些扣发贪墨自己禄米的文官礼敬对待,对于朱厚熜而言,还是很憋屈的。

毕竟,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拿枪指着?

但就在袁宗皋告诉朱厚熜,说正德帝确已病重后不久的次日,也就是今天,湖广副使王涎就送来了欠发给兴王府的禄米。

朱厚熜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按照朱元璋规定的继承皇位规则,无嗣的正德皇帝一旦去世,他就是继承皇位可能性最大的宗室。

而地方文官们自然担心他这个贤王,会不会在当皇帝后,因为这事记仇,而卡他们的仕途。

尽管他这个贤王为了贤名可能不会明着逼他们补足欠发的禄米。

所以,这个时候的湖广地方文官也就不敢再欠发他的禄米。

王綖送来欠发的禄米,朱厚熜自然照例要亲自设宴感谢一下。

于是,他也就在这日午后,从昔日自己读书学习的中正斋走了出来,准备去承运门见王綖。

兴王府和紫禁城的布局类似,有内廷外朝之分。

而承运门就是外朝正门。

朱厚熜一般就在这里见外官。

当朱厚熜来到承运门后,王綖当即大拜在地,诚惶诚恐地道:“臣叩见世子!”

大明宫廷素来没有秘密可言,如同筛子一样。

既然朱厚熜都知道了正德皇帝病重的消息,那王綖这种握有地方实权又奉杨廷和命暗中盯紧兴王府动态的兵备道官员,自然也早就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正德皇帝病重的消息。

但王綖没想到不到半年,正德皇帝就真的会在落水后越发病重,使得自己恩师杨廷和开始向自己询问兴王世子情况,而让兴王世子朱厚熜这么一个本来不会被人重视的宗室子弟,有了成为下一代天子的可能。

所以,王綖现在是真担心朱厚熜会记恨他们这些湖广官员欠发兴王府禄米,也害怕自己现在的半点不敬,就会让很可能成为大明天子的朱厚熜心生不满,便在朱厚熜面前表现的非常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