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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两个选择

第四百三十二章

常四嫂话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惊恐掺杂着愤怒的神情。

常家的官司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旦开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尤其是前期随着常五嫂已经贱卖了田地,将大部分的钱投入进官司中,这件事更不可能停止。

如果半途而废,卖出去的良田不可能再回来,送出去的两个女儿也不可能回家中,常家人是赔了孩子又折兵;要是官司侥幸赢了,那么卖田卖地赔偿的人就变成杨开泰,常家人的损失才有清算之处。

这个道理常四嫂也明白。

可是这一场官司才开始,常三嫂的两个女儿已经卖了,县里吴家是老赖,如果不肯付剩余的银子,又非得再要一个女儿,到时又该如何是好呢?

常三嫂已经没有女儿了,倒是常四嫂还有一个才刚满13的小闺女。

她每每想到这里,便焦虑得吃不下、睡不着,时常阴沉着脸,成日提心吊胆的。

“吴家人这么豪横?”赵福生说道。

“他们是县里的大户,在县中颇有关系——”常三嫂垂泪:

“如果是二哥还在世就好了——”

常二如果活着,他是杨开泰女婿,又在杏林苑干了多年,杏林苑的东家与吴家素有往来,说不定从中还能周旋一二。

她哭哭啼啼说完这话,赵福生淡淡的道:

“如果他还活着,也没这场官司。”

那倒也是!

常家两个女人同时沉默了下去。

“一天天的,明明有好日子不过,何必折腾。”赵福生摇头:“从你们话中说来,杨开泰也并非无情无义的人——”

更何况常二死因五仙观的人不清楚,赵福生却再明白不过,这件事牵涉了鬼案,常五嫂的恶意猜测纯粹是两家以前积怨甚深,因儿子之死一下全部爆发了出来而已。

“亲家公是为人不错,可是、可是人命关天呢——”常三嫂小声的道:

“这人好端端的就死了,总要有个说法不是?”

“所谓的说法就是利益分配。”赵福生笑了一声。

常四嫂听闻这话有些不服:

“那也不是这样说的。”

“既不是这样说的,那我说常二之死与杨开泰无关。”赵福生道。

常三嫂便有些不快了:

“闺女,你只是外乡人,又不是知情人,你说了怎么算数呢?”

“咱们大小姐很聪明的。”孟婆笑眯眯的道:

“她说的话就是对的。”

两妯娌面露不以为然之色,没有吭声。

赵福生似笑非笑,偏头盯着常三嫂、常四嫂看,她的目光清冷,仿佛要看进两人内心,直看得二人心中发虚,不由自主的将头扭了过去。

“我说的话不算数,那么就算你们这桩官司打成了,要是上阳郡最终判杨开泰无罪,你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这样的丧气话可不兴胡说!”常三嫂有些惊恐,随即语重心长:

“妹子,这些话你当我们面说一说也就算了,千万别当我娘面提起,不吉利。”

赵福生笑了笑:

“非是我讲话不讨喜,而是人命官司讲究人证、物证。”

按照常家人的说法,常二是在收工之后与府衙差役一道相约喝酒,归来途中酒醉落水淹死,尸体是第二日才被人发现的。

“是——”常三嫂见赵福生说话井井有条,莫名心中有些发慌,点头应了一声:

“定是、定是杨开泰——”

“话不是你们这么说的。常二是淹死在哪个地方?附近有没有住人?”

其实谈话进行到现在,赵福生已经有九成把所杨开泰是无辜的。

但常二死后厉鬼复苏,且他死亡的症状与东屏村、何家村最初的鬼祸之源相似。

常二厉鬼复苏在黄蟆镇之后,这桩鬼祸之源不在他身上。

赵福生推断:常二之死,应该是与他被厉鬼法则标记,死于鬼祸,死后厉鬼复苏。

因此要想真正追溯祸害了文兴县的这桩可怕祸,首先得查询常二生平,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他与厉鬼法则的交集。

“是、是在上阳郡中——”常三嫂结结巴巴道。

赵福生再问:

“郡中哪里?一个郡这么大,总有具体地点的。”她语气平缓,神情也并不凶戾,却莫名给了常家两个女人极大的压力。

二人相互对望,常四嫂便硬着头皮道:

“具体地址,我、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妇道人家——”

五仙观离金县不远,两个女人连县中都极少去,更别提更远一些的上阳郡。

“兴许问了我娘才知道呢——”常四嫂道。

“据说此次侦办这桩案子的上阳郡上官也来了县里——”常三嫂小声的提醒:

“他们一定知道。”

赵福生看着手足无措的两妯娌,不由无声的叹了口气。

常家人耗尽了家财,连女儿都卖了两个,不惜一切代价要打官司,却又糊涂得很,连常二之死的时间、地点都没摸明。

这样的愚民真是可怜、可悲又可恨。

她摇了摇头,再道:

“既然你们不知道常二淹死的地点在哪,那么死在哪个时辰,他死时有没有目击者,这些有没有打听过呢?”

赵福生一句话再将两妯娌问得面面相觑,二人相互对望,怔愣半晌,随即摇头:

“这个也不清楚——”

常四嫂补充道:

“想必城里差大爷们会查探清楚的。”

这话听得孟婆愣了一愣,不由看了她一眼。

赵福生皱眉道:

“如果差大爷查不清楚又该怎么办呢?”

“怎么会查不清楚?”常三嫂一听这话有些慌了:

“咱们给了多少好处费呢。”

“……”

一句话说得赵福生哑口无言。

反倒两个女人见她不说话了,只当是说服了她,还有了些底气,甚至还有余力笑着来宽慰她:

“你也别想这么多,总而言之,这桩案子郡内大老爷会为我们作主的——”

常三嫂天真的道:

“一旦案子了结,到时便清静了。”

她说完,不欲再讲这个问题,连忙催促常四嫂:

“老四家的,今晚事情还多,我们赶紧收拾了,打了水来让客人洗了脸脚歇息吧。”

常四嫂说了半晌话也觉得有了压力,闻言便点了点头。

两人各忙各的事,不多时打了热水来让赵福生等人洗脸洗脚,常三嫂虽说后半段与赵福生聊得不大开心,但仍是寻了一双旧鞋给蒯满周。

这两个女人走后,留了赵福生等人。

因赵福生一行人多,房内临时还加了一张床,陈多子母女三人及卢盼儿睡一张床,赵福生、孟婆及蒯满周三人睡另一张。

临睡前,孟婆想起常家的事,叹了一声:

“也不知这叫什么事,好端端的两家人,闹得这样的地步,官司打完,谁都要脱一层皮。”

孟婆这一生经历的苦难多,对常家的这桩事很是觉得遗憾。

正哄着卢盼儿的陈母也叹了口气。

赵福生没有说话,半晌后,她只应了一声: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因歇在别人家中,几人也不好多点灯,因此很快吹熄灯,屋子陷入黑暗。

一夜过去。

赵福生早晨起来得早,收拾妥当出来时,常家灵堂外已经停了两辆套好的牛车。

马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个稀罕物,有牛车赶路也不错。

张传世阴沉着脸坐在灵堂中,见到赵福生等人出来时眼睛一亮,大步迎了上来,接着又苦着脸:

“大人。”

他脸色腊黄,眼睛下的两个眼袋好像比昨夜还要肿些,头发乱蓬蓬的,表情有些憔悴。

“你一夜没睡?”赵福生顺口问了句。

张传世点头:

“开始让等,这些人疯疯癫癫的,不知躲在哪里去议事,下半夜才回来。”

一旁范无救接嘴:

“可将老张冻得呲牙咧嘴,骂了半宿。”

“回来后将我们领去村民家里歇息,我看这里不干净,那床上有虱子,咬得我一晚没睡好。”张传世话音一落,所有人不约而同离他远了几步。

说话的功夫间,丁大同等人相继到来,远处架了两个土灶,灶上有大锅,锅内煮了东西正‘咕噜噜’的沸腾,散发出阵阵食物的香味。

消失了一晚的常五嫂与刘三爷又出来了,招呼着村上的壮丁帮着摆碗筷等。

看得出来这些人一宿没歇息,常五嫂年纪大了,脸色很是憔悴,向赵福生走过来时脚都在抖,全靠两个中年男人搀扶着她才能前行。

其中一人赵福生昨夜已经见过,正是常三,而另一人与常三容貌相似,比他年轻些,赵福生猜测这应该就是常四了。

常五嫂在两个儿子搀扶下来到赵福生等人面前,她说道:

“我们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切了两块陈年的熏肉熬粥,招呼客人们。”

听到‘咸肉’二字,村里人脸上露出馋色,赵福生昨夜见过的阿沼甚至吞了几口口水。

常五嫂老眼含泪,看向赵福生等人:

“我那两个儿媳昨夜想必已经把一些事告知诸位贵客了吧?”

她这话一说出口,原本在远处忙碌的常三、常四两媳妇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赵福生愣了一愣,却见常五嫂表情笃定,她好像对两个儿媳的性情很是了解,也猜到她们定会向外乡人抱怨起这场官司。

不等赵福生说话,她就道:

“本来家丑不该外扬,可这桩事情有危险,说来也是我老婆子不厚道。”

她叹了口气,原本极力挺直的背脊瞬间矮了下去:

“不瞒诸位说,我是想请诸位替我壮个胆,向县里吴家讨要银子,可吴家是大户,很豪横,得罪了他可能对你们不利。”

常五嫂道:

“现在你们知晓前因后果了,去与不去的也随你们,今日这顿早饭,就当我给诸位赔罪。”

“娘——”她一说这话,常三顿时急了:

“粮食精贵,怎么能——”

“我已经做了决定。”

常五嫂冷声道:

“我自己哄瞒人在先,虽说这些外乡人看着人多势众,但吴家不是好相与的,幸亏还没出发,要是真出发了,他们懵懵懂懂得罪了吴家,凭白造孽。”

刘三爷点头:

“老三,你娘这话说得仗义。”

“仗义归仗义,可这毕竟是米、肉,今年土地卖了,明年的税收还不知道在哪里。”常三恨声说了一句。

“我人还活着,这个家说话轮不到你。”常五嫂一听儿子这话,顿时来气:

“家里有这样的光景,置买这些田地,与你二哥常年补贴脱不了干系,没有你二哥做学徒换钱,咱们家交税都交不起,更别提养大你家的几个小子!”

常五嫂喝斥:

“你二哥在城里做学徒,受不完的苦,跟着师父哪有在家自由?甚至还娶了杨开泰那闺女,早早去了,连儿子也没留下半个,这都是咱们家欠他的!”

常家的孩子还是孝顺。

她一发火,常三立即怂了,几人围上前开始劝说常五嫂息怒,常三更是跪下叩头不止。

闹了半晌,常五嫂这才平静了些,又看向赵福生等人,嘴唇动了动,眼里露出希冀之色,但最终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光芒仍是暗淡了下去。

“你放心,我睡了你家的床,喝了你的粥,领了你的情,吴家的事我替你摆平。”赵福生说道。

她话音一落,常五嫂的眼睛便倏地亮起,好半晌后,她才激动的点头:

“好好好,那真是多谢你们。”

“先不要谢我。”赵福生摆手:

“我说替你们摆平这个事,没有说要替你要回银子。”

就在这时,丁大同体贴的先替赵福生打了一粥过来,端到了她的面前。

那粥捞的全是干的,里面还能看到一些咸碎肉的影子。

常三有些肉疼,但看了母亲,却没出声,只是表情不善的盯着丁大同看。

常五嫂则顾不得心疼这碗饭,而是怔怔的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会去一趟吴家,但你们有两个选择。”赵福生道。

常五嫂问:

“哪两个选择?”

“一是按照你们原本计划,你们卖了两个女儿进吴家,约好一女8两银子,一共16两银,吴家只给三两,差你们共计13两银子,欺人太甚。”

赵福生话音一落,常三就恨恨的道:

“是!”

“我可以帮你们要因这一笔钱——”她话没说完,常家人的脸上便露出喜色。

赵福生又道: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我去吴家,替你们将两个女儿带回来。”

她说到此处,常家众人表情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