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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血战铜谷 四

流光漫天,枪弹交坠。<br/> 近两万人挤在两个足球场大小的战场里朝着对方射击,仅仅数息之后整个峡谷就被浓烟所笼罩。霎时间一片混沌,连天边仅剩的一抹夕阳都被遮得严严实实。<br/> 厚重如沥青一般的浓密硝烟之中,只有如新星般爆射的枪火能够短暂的穿透迷雾,随后再次被无边的混沌所吞没。<br/> 战场的北方,西班牙人使用的是“三板斧”的排射战法。每一排都在发动齐射后进行轮换,一阵又一阵整齐的弹幕向着明军袭去。<br/> 战场的南方,明军的暴雨一般的弹幕仿佛是马克沁重机枪附身一般,铅弹的洪流无情地朝着西班牙人泼洒过去。<br/> 仅仅是一分钟左右的排射,“三板斧”就让近百名明军倒地不起——这伤亡的速度简直无比可怕。为了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地向西班牙人倾泻火力,明军的四排士兵紧紧挨在一起,这违反了一切步兵操典所包含的作战条例。这样做无异于全方位无死角地承受子弹。无论是直射命中的子弹还是落地后弹起的子弹,都会无一例外地精准命中前排的士兵,这使得西班牙人打出了远超以往的命中率。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明军的牺牲虽大,西班牙人那边却更是惨烈。<br/> 如果说明军那边是狂风暴雨般的开火,西班牙人这边就是如狂暴暴雨般的中弹。古斯塔夫二世说过“十声微弱的雷鸣,不如一声霹雳惊雷”。但这是在双方火力相仿的前提下。明军拼着承受更多子弹,换来的是对西班牙人近十倍的火力前排火力。<br/> 每时每刻都有西班牙人中枪倒地,惨号声不绝于耳,甚至掩盖住了火绳枪的轰鸣。越来越多的西班牙人倒在了地上,他们汩汩流出的鲜血渐渐汇聚起来,形成了浅浅的一层血泊。疼痛难忍的士兵在血泊中翻滚着,身上沾满了黏糊糊的腥臭血液,变成了狰狞的“血人”。<br/> 进行“排射”的西班牙士兵踩着血泊,从无数惨嚎的战友身上跨过去,身旁的还在行进的战友在下一秒就会扑倒在地,变成另一个“血人”。<br/> 同样是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前三排的阵型竟然被打得千疮百孔,甚至连齐射都无法组织。如此惨烈的战场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那些轮换到前排射击的方阵兵仿佛是上刑场一般惊骇,只是草草朝前放了一枪便匆匆后撤。<br/> “整队!后排给我补上!”瓦伦丁大声呼喊着。按照惯例,排射中前排若减员应该由后排自动上前补缺,可这些方阵兵竟然在替补了几次后纹丝不动。眼看着“三板斧”颓势已现,瓦伦丁怒从心中起<br/> “都聋了?给我顶上去!给我顶住!”他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号令却被潮水般的枪声和惨嚎声所掩盖。<br/> 心中的忧虑愈发强烈。他看了看硝烟浓雾的对面,明军的射击却没有丝毫减弱,甚至连开火节奏都一直严丝合缝地卡在鼓点上,没有丝毫紊乱。“明国的士兵都是怪物吗?难道他们是波斯的长生军不成?”<br/> 不只是瓦伦丁一个人这么想,硝烟对面那丝毫不为排射所动的明军让每个西班牙人开始心悸。难道他们会妖法不成?<br/> 靖海兵当然不可能会什么枪弹不入的“义和神拳”,实际的情况正像瓦伦丁所猜想的:和居鲁士大帝手下那只永远万人满编,永远不“减员”的不死长生军一样。<br/> 明军并非钢铁铸就的无心之人,都是父母生养的肉体凡胎,看到战友倒下怎会不为所动。他们也会害怕,也会哀恸,但纪律和训练让他们的负面情绪被紧缩在心中的“羔羊”身上。只要他们的心理防线没有崩溃,他们就始终是一群狼,一群组织严密秩序井然的野狼。那些退缩的羊群,必将成为狼群的血食。<br/> 轮射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战术,它对士兵的训练度、组织度,甚至是默契都有严格的要求,这使得即使是线列战术大行其道的拿破仑时代,轮射依旧是精锐列兵的专利。<br/> 头可断,血可流,阵型不能乱,节奏不能乱。这句话说得轻巧,但要在枪林弹雨中做到这一点却难上加难,但靖海军的士兵却做到了。第一排倒下,第二排上前一步。第三排倒下,第四排上前一步。加入前方的队列后即刻便能适应射击的节奏——能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等下一轮射击,哪怕是少打一轮枪都不会随意开火。<br/> 自开战以来,朱由检除了下达开火指令外并没有说一句话,每名士兵都自觉地执行战斗任务。这是经年累月的训练所结出的丰硕成果,也归功于士兵们的“自信”。“自信”是朱由检灌输给士兵们唯一的铁则:坚信大明天下无敌,士兵们便能勇往直前。坚信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士兵们便能令行禁止。坚信大明科技世界第一,士兵们就能在战略上藐视敌人。相信自己的国家、相信自己的指挥官、相信自己手中的火枪,这便是靖海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地原因。<br/> 理念灌输是一方面,若要让是士兵们真正认同这一点还需要实践的佐证。事实证明,大明是真的能为所欲为的。<br/> 和战前所预料的一样,西班牙人被枪林弹雨所震慑,排射难以为继,甚至出现了火力断层。<br/> “时候到了。”朱由检将望远镜收回,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全体立正!徐进射击!”<br/> “徐进射击!”全体明军将这个指令重复了一遍,随即开始了战术动作。<br/> 轮射指令取消,后四排士兵们开始疏散阵型,变四排为六排。刚刚完成轮射的前四排士兵则继续原地装弹。<br/> 第五排士兵随即冲出阵列对西班牙人发动了齐射,随后原地装弹。第六排随即冲至第五排之前齐射,随后依样原地装弹。各排依次进步上前,连环齐射,枪鸣不绝。<br/> 对面西班牙人几乎停止了排射...只见浓雾之中,明军的阵列如火龙一般徐徐接近,火龙每踏出一步就会喷吐出致命的烈焰。随着阵列离西班牙人越来越进,“猴铳”的命中率也越来越高。几乎是每一轮射击,西班牙的阵列中就会像镰刀割麦子一般倒下去一大片西班牙人。这对本就陷入了混乱的西班牙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br/> 这种毁灭性的爆发射击榨干了西班牙人的最后一点士气——随着明军的步步逼近,死得差不多的前三排方阵兵开始无意识地后退。为了活命,他们不断的向后挤压,但密集地阵列却不是他们能推得动的,他们的举动也影响了后方的士兵。恐惧如野火一般蔓延开来,但理智尚存的西班牙人暂时还没那么容易崩溃。<br/> 但只是暂时的。<br/> “上刺刀!冲锋!”一句高亢的中国话从迷雾中传来,但西班牙人中显然并没有听得懂的。他们只能看见,喷涂着火舌的巨龙突然停了下来,战场上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平静。<br/> 数息之后,又是一句中国话蹦出来,但这次光用猜的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br/> “杀!”大明全体官兵齐声呐喊。携着声震云霄的气势,明军对西班牙人发动了刺刀冲锋。<br/> 茫茫迷雾中,无数穿着黑衣的身影挺着明晃晃的刺刀冲了出来。他们喊着从未听过的战吼,神色狰狞而凶悍,刺刀的刀尖在昏暗的山谷里依旧显得寒光逼人。<br/> 早已陷入恐慌的前排西班牙人被这一幕吓得彻底崩溃。这不是士气的问题了,这是活命的问题。敌人近在咫尺,自己这边却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制手段,再不跑难道等死吗?<br/> 大部分西班牙士兵并没有为国家尽忠的打算,毕竟这个时候“民族主义”尚未形成,士兵们很难形成一股凝聚力,大多是为了军饷和军粮战斗的,在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下的西班牙就更是如此了,毕竟国王陛下根本就不是西班牙人。只有贵族们会留着一股当年和穆斯林圣战时的血性,而短命的平民早就不知道换了几茬。<br/> 如原子弹的链式反应一般,西班牙人一个接一个地向后逃去。拥挤的队形和狭窄的谷底更加助长了他们的恐惧,那些想跑却被拦住的西班牙人开始歇斯底里地向后冲击。<br/> “镇定!都给我镇定!给我滚回战线里去!”瓦伦丁朝天鸣枪,但这时候连枪声无法抑制住溃败——反正留下来也是死,让你打死也是死,没什么区别。<br/> 溃退的士兵们夺路而逃,后方的士兵面对着溃退下来的洪流只得勉强支撑。溃兵们拥挤在一起,长矛兵试图放下长矛阻止明军靠近。但在乱军之中,五米长的巨矛根本放不下来,也结不成长矛阵。<br/> 时间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短短几十米的距离,高速冲锋的明军瞬息之间便杀进了早已崩解的方阵中,刺刀扎透了一名方阵兵的后背,后者被搠倒在地。扑倒在血泊里的他用惊恐的双瞳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他这辈子最后看到的东西。<br/> 夕阳的照耀下,帽檐上红黄相间的“回纹”徽章熠熠生辉。黑色的宽檐帽被溅上了鲜血——自他心脏中喷涌而出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