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夕雾电视剧

第48章 彻夜

黄栌彻夜未眠驱车赶来青漓的这一晚, 孟宴礼也没睡好。

睡前,他忙完工作上的事,关掉笔记本电脑, 靠在书房椅子里,按了按眉心。

说不上什么原因,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

和黄栌最后一次联系, 是她说黄茂康给她打了电话, 要先接一下。还以为稍后她会回拨视频给他, 也没等到。

时间太晚,孟宴礼担心她已经睡了,没再发信息过去。

窗外是雾霭沉沉的夜, 月光像被蒙了一层薄纱, 万物朦胧。

孟宴礼没有睡意,随便抽出一本书, 翻了几页。

书上说, 人在面对未知时其实更多时候会产生的不是兴奋,而是恐惧。

这句话让孟宴礼皱起眉。

他想到了黄栌。

确实, 对于黄栌来说,关于他的过去,他家庭的过去,她不知道的太多了。

那些“未知”,会让她感到恐惧或者不安么?

“也许,该找机会和她说一说孟政一。”

孟宴礼自认并不是一个特别善于言辞的人,他和弟弟孟政一完全不同。

小时候和家里人打扑克牌, 孟政一如果偶然摸到一张好牌, 能把嘴角咧到耳根去, 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他不太一样, 他很少情绪外露。

自己消化情绪是他的习惯。

之前他一直是一个人,尤其是经历了那些事情后,周遭需要他解释说明的事情极少,需要他扛起来的责任反而更多,所以内化情绪的习惯越来越严重。

但现在他有黄栌了,他也该尝试着改变性格习惯,把过去的事情和她说说,免得她乱想。

提及过去确实是一件过于不愉快的事,但就让他一个人不愉快吧,别让他的姑娘在心里留下什么不安。

也许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打算,很多不常想起的片段都重回脑海。

夜里临近睡着的半梦半醒间,孟宴礼隐约感觉自己床上多了一层上铺,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孟政一拿着手电放在下巴上,无聊地装鬼吓唬人:“哥~你饿不饿~我想吃薯片~”

早起洗漱时,孟宴礼想起她那阵子乱点鸳鸯谱,把他和叶烨给凑成了一对儿,后来还和他承认,她自己暗地里吃醋,难受了好久。

想到这儿,孟宴礼含着牙膏沫笑出来。

过完年早点去帝都吧。

还真是挺想她的。

青漓是一座海边小城,不像帝都市那样限制烟花爆竹的燃放,外来人口少,当地人的年味比较足。

9点多,已经能听见有人家燃放爆竹的噼啪声。

他看了眼手机,对话框里毫无动静。

黄栌寒假总熬夜搞毕业设计,说是晚上安静,灵感更多。

所以早晨她起不来特别早,孟宴礼怕扰她休息,都是等她早起给他发过什么,他才回电话或者视频联系她的。

孟宴礼隐约想起来,今天是年三十,该是阖家欢乐的日子。

他担心黄茂康没能回帝都,留黄栌一个人孤零零过年,破例在早晨先给她打了个电话。

心里盘算着,如果黄茂康没回帝都,他现在出发,开车到帝都,也许能赶陪她守岁。

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听。

孟宴礼举着手机迈出房门,却不想,刚刚还在惦记的人突然出现,像雾气幻化而成的精灵,让他一时以为,自己思念成疾,出现幻觉了。

可黄栌穿着蓬松的羽绒服,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她说,孟宴礼,我来陪你过年了。

孟宴礼的怀抱里有黄栌熟悉的植物清香,她强忍住没有哭,扬起头,问他:“我来你高兴么?”

看得出他很高兴,唇边带着惊喜的笑意。

但他目光落在她身后和他同款的白色suv上时,敛起眉心,语气严肃:“黄栌,你一夜没睡?”

“所以没力气了,你抱我进去吧。”

她说的没力气是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了孟宴礼感到安心,她整夜没合眼的疲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孟宴礼抱她进屋,上楼,路过她暑假曾住过的那间客房,却没停留,直接去了他的卧室。

这还是黄栌第一次见他在青漓家里的卧室,略略张望,隐掉一夜的担忧,故作轻松地开口:“你这间房原来这么大,那我今晚就在这屋睡吧。”

孟宴礼却满眼思虑,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问她是不是她爸爸不能回家过年。

他大概是以为,她是因为爸爸没能回家陪她过年,难过得夜奔几百公里,跑这儿来和他诉苦来了……

“我开车时我很专注的。”

黄栌坐在床边不肯躺下,把头往他怀里埋,“孟宴礼,我听说你弟弟的事情了,还给杨姨打了电话,你会怪我打听你的事吗?”

孟宴礼揉着她的头发,居然反过来安慰她:“别难过,别乱想,都过去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紧绷了一路的情绪突然就绷不住了,黄栌的眼泪不停流出来,她很想擦干它们,像她计划好的那样坚强起来,让孟宴礼来依赖她。而不是她总是脆弱地哭泣,让原本就很辛苦的孟宴礼,还要花心思来安慰她。

可是她忍不住。

为了止住哭,黄栌又像昨晚在路上时那样,下意识去咬下唇。

孟宴礼大概是感应到了,把黄栌从自己怀里揪出来,拇指托起她的下颌,皱眉去看她已经咬到渗出血迹的唇,然后叹了一声,轻轻吻上去。

“以后有什么事,我会试着和你说,以前没有这方面的习惯,我慢慢改。那些事情过去很久很久了,很难说不再难过,但别担心,我们都在慢慢痊愈。昨晚那样开车跑来太危险,下次别做了。”

黄栌点头。

“好了,别哭。知道你心疼我,作为男朋友来说,我很高兴这一点。”

孟宴礼揉揉她的头发,“但人总是要自己站起来的,就像我是grau,也不能帮你完成毕业设计,帮你在艺术上获得成就。我是确定自己可以好好谈一场恋爱,才告白的。”

黄栌听见他问她,“黄栌,现在回答我,和我谈恋爱是让你开心的事情吗?”

“是!”她重重点头。

孟宴礼笑了:“那就别哭了。”

那天是大年三十,青漓小城仍然雾气弥漫。

窗外偶尔传来爆竹声,还邻居家的孩子们追赶跑闹的欢笑声。

在这种热闹的气氛下,黄栌窝在孟宴礼怀里,听他讲过去的事情。

她紧紧拉着孟宴礼的手,希望通过并不那么坚强的自己,能给他哪怕一丁点力量。

他给她讲那些孟政一在医院最后的日子――

孟政一躺在病床上,尽管每天都砸大量的金钱进去,但他日益消瘦。去世那天是国外的新年,比青漓的年三十更热闹。窗外满天烟花,孟政一和孟宴礼说:“哥,我疼……”

那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讲到叶烨――

叶烨曾一度瘦得像皮包骨的骷髅。她割腕后,孟宴礼去叶家看她,她披散着头发,脸上没有一点精气神,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不笑也不说话。

那阵子她唯一吐出过的完整句子是懊悔,她说她不该和孟政一闹脾气,不该和他分手。

所有人都因为失去,产生了痛不欲生的后悔。

他自己也一样。

孟宴礼的声音很平静,他说他曾后悔过,后悔把摩托车的钥匙借给孟政一,后悔没叮嘱他戴头盔,也后悔那天没能早点结束画画去陪他。

那些后悔随着时间推移,变成了遗憾,也变成了他心里越来越厚重的结痂,有时候压得他喘不过气。

确实在最初那段时间里,频繁梦见过一个场景:

梦里是夏日阳光明媚的下午,孟政一蹲在他的画板旁,“哥哥哥”地叨叨个不停。

而他,在孟政一说“哥,我失恋了,得吃大餐才能好,啊好想吃龙虾”“哥,去酒吧陪你失恋的弟弟喝点行不?弟弟想喝伏特加”等等这些话时,停下了画笔,从孟政一手里夺过了摩托车钥匙,起身,陪着孟政一走出了画室。

如果当时是那样,就好了。

“黄栌。”

他叫她,声音很温柔,但他也只是那么叫了她一声,然后抬起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世界被遮挡在孟宴礼温热的掌心中,黄栌感觉到有泪水落在她肩头,打湿了她的棉布衬衫。

这是孟宴礼迟到了将近7年的情感宣泄。

黄栌任由他遮着她的眼睛,把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还想着安慰他一下的,结果她比他后劲儿更大,哭得更凶。最后孟宴礼都笑了,无奈地捂住了她的嘴:“商量个事儿,小点声行么?我怕外面路过的人听见,去报警说我虐待你。”

临近中午时,他们简单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又回到卧室。

黄栌躺在孟宴礼床上,盖着他的被子,孟宴礼坐在床边,他们戴着陶瓷戒指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像码头用锁链连在一起的船只,任风雨再大,也吹不散。

孟宴礼的陶瓷戒指是深灰色的,戴在右手中指上。

别看那位老艺术家岁数那么大,又终生未娶,思想还挺浪漫的。他告诉孟宴礼说,戒指戴在中指上是“热恋”的意思。

当时孟宴礼也觉得,先戴中指挺不错。

如果要戴无名指,那得是更有意义的戒指,当然不能用快递寄给她,他要单膝下跪送的。

尺码是按照中指来的,可是黄栌这个傻姑娘,明明有些大,也还是固执地把那枚白色的陶瓷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松松垮垮的。

“孟宴礼,你还在看心理医生吗?”

“两年前就不再看了,放心。”

黄栌听完,揉着眼睛,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困了?”

她歉意地笑了笑:“我就睡一小会儿,等我醒了再陪你过年,真的是太困了。”

“睡吧。”

孟宴礼俯身,凑过去。

他的吻,像“觉灵寺”那棵300年古松针叶上凝结的霜露,带着历经沧桑后的城府与沉稳,温柔地落在她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