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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一剑障目,不见人间

河伯神车上的左光殊一时呆住了。

久不忆音容,几回魂梦中。

今不意复见,不与旧时同!

朵朵焰花,飘落在火的城池中。

高楼,酒铺,歌女……

烈火熊熊里,依稀车如流水、马如龙!

是最极致的美丽,最极致的威能。

这样一座燃烧着的火焰之城从天而降,完全地覆盖了祸斗王兽,并将它和它四周的祸斗,全都笼罩。

包括屈舜华驾驭的天女,亦在其中。

火焰之城砸落,是第一轮伤害,也是最直接的伤害。

就这一下,砸死祸斗一大片。

在焰城覆盖对手之后,一整座城池的亭台楼阁、车马行人,全都是火的具现,也继续着火的征伐。

此刻才是焰花焚城这门道术最激烈的时候。

围敌于城,以城焚之!

在姜望的控制下,整座焰城熊熊燃烧,对于其间的祸斗,展开了最凶狠的进攻。

火的魂灵跳跃着。

烈焰一度扭曲了空间!

高大天女身上堆叠的那些祸斗,在瞬间被清除干净。

当然最炙热的烈焰,都奔着祸斗王兽而去。

姜望在如此巧妙的时机里,精准捕捉到祸斗王兽的踪迹,按出焰花焚城,就是奔着结束战斗而来。

焰花焚城第一次亮相,便有如此威势。

这个目的,好像也翻手可成。

但就在此刻,那身形已有骏马大小的祸斗王兽,忽然张嘴。

除了尾巴尖的三叉,和此刻膨胀的体型,它的确和一般的犬类没有什么区别。

就连交错的犬牙,也未见太多特殊。

但是当它张开嘴,它的喉咙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幽黑的漩涡!

呼呼呼。

无穷的烈焰灌入喉口,它竟然一口,将整座焚烧着的焰城吞下!

就那么吞下……了。

嗝~

打了一个冒着黑烟的嗝。

太强。

强到可怕,强到恐怖!

又太狡诈!

这头祸斗王兽懒洋洋打嗝的样子,像一条憨厚非常的普通黑狗,一点凶相也不显。

但姜望分明从它的眼神里,看到了浓浓的讥诮。

这只祸斗王兽,单靠自身的实力,也压根都不会比那夔牛弱。

却极其狡猾地躲在祸斗兽群中,费尽心思地隐藏自己。在大部分时间里,只展现指挥祸斗兽群的能力。

而一旦有谁打着擒贼擒王的主意,千辛万苦地找到它,冲破层层阻截,冲到它面前来,就会发现——

它自己就比一整个祸斗兽群更强!

这一瞬间,左光殊、月天奴、屈舜华,全都目瞪口呆。

姜望也有一肚子的惊叹,只可恨没有足够精彩的脏话来表达。

这么强,还带队伍。这么强,还搞隐蔽。这么强,还打埋伏!

什么蠃鱼、黄贝、夔牛,跟这祸斗王兽比起来,简直天真烂漫、俏皮可爱!

此时此刻,漫天的焰花都已消失,辉煌的火焰之城仿佛从未出现过。在祸斗兽群的包围中,只有孤零零的姜望立在原地,还有一尊茫然的天女,停在不远处。

有一些祸斗身上还燃着烈焰,被另一些祸斗包围着。这边一口那边一口,很快将皮毛上附着的那些烈焰吃掉。

整个过程依然是沉默的。

它们简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冷酷而强大。

在场的四位天骄也沉默。

这样的祸斗,实在是让人有些无力的。

屈舜华悬立在高大的天女之身里,脑海里闪过一刹那的犹豫——

该不该为在场四人的三成神魂本源,暴露隐藏许久的绝巅神通?

左光殊肯定能够保密,月天奴应该问题也不大,那么才结识不久的姜大哥呢?

虽说其人素有重诺之名,但毕竟只是耳闻,不曾亲见……

就是这么一刹的犹豫,场中形势已变。

在那头恐怖的祸斗王兽之前,那独立的仗剑男子,身后骤然卷起霜白之披!

炙火绕身,剑气照眸。

赤心一跃……

天地之间,如有歌吟。

山海境中,剑仙人出!

辉煌、浪漫,风采绝佳。

超品道术被一口就吞下,姜望在骤逢的惊惧之中,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

虽惊虽惧,未有退缩。

只有进攻。

一进再进。

汇聚所有,势、气、意、力,剑演万法,于是一剑倾山!

在宛如黑潮的祸斗群中,在一双双冰冷眼眸的注视下,此刻他只有他的剑。

而他握紧了他的剑,于是绝巅一剑撞祸斗。

今日之姜望,非是观河台之姜望。

今日之剑仙人,统合的乃是五府神通。

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剑仙人,赤心。

赤红,黑白,霜白,天青,赤金,神光轮转。

无论术、剑、神通、秘法、肉身……都有全方位的拔高。

这样的姜望倒转绝巅,这样的剑仙人一剑直来,真有撞塌撑天柱的气势!

天上云烟远离,水中海波回撤。

生命本能的畏惧,让祸斗群也不由自主地退开。

左光殊缄默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说焰花焚城里,还满是另一轮骄阳的影子。此刻的这一剑,便全是独属于姜望此名的光华!

一时间天地皆白,如落霜雪。

整个视野,都好像被这一剑所铺满。

一剑障目,不见人间。

那优哉游哉、如猫戏老鼠一般的祸斗王兽,在这一刻颈毛倒立,亦感受到了久违的危险。

黑色的皮毛上,特殊的光泽骤然流动,瞬间摆脱了这一剑的锁定。

纵身一个后跃,退出百十丈远。

但仍然带起了一连串的血珠,飘飞在空中,连成了一道纤细的“桥”。

“桥”的这一边,是长相思的剑尖,“桥”的那一边,连着祸斗王兽的脖颈下方。

在那里,黑色的皮毛第一次被划开,血口狰狞,深可见骨。

若是往上一寸,说不得真已经斩首!

太松懈了。

之所以受这样一道剑创,完完全全是因为松懈。

它一口吞掉那座焰城,是戏谑地欣赏这些人惊惧的表情,却没有想到,这个人反应如此之快,而且那样孱弱的身体里,能够迸发出这么恐怖的力量,以至于对它都造成威胁!

“吼!”

祸斗王兽目露凶光,显是由惊转怒,戏谑变成了残忍。

在场的祸斗全部暴怒起来,为它们的王而咆哮,一窝蜂地涌向姜望,覆如黑潮。

而姜望一剑未成,却已是足点青云,拔空而走——

“光殊,照顾好弟妹,不要分开!”

只留下这样匆匆一句,便选择了与左光殊等人相反的方向,疾射而去。

剑仙人状态下的全力一剑,都能被这祸斗王兽避过。

实力的差距,已经大到了无法跨越的地步。

无论说了多少豪言壮语,姜望始终记得他来山海境的目的,是帮左光殊。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他自齐国东来万里,也只是为尽自己所能。

当初吞下那颗开脉丹,也就接下了这份名为“兄长”的责任。

所以山海炼狱里毫无怨言,所以黄粱台前挺身而出。

那么这一刻的选择,也是无须迟疑的。

剑光愈疾,青云愈快。

祸斗王兽当然不可能放过伤害自己的人类,本来围猎这些人,也只是在丢失夔牛后的随性为之。

现在则是有了一个坚定的目标了。

它一马当先,引导着乌泱泱的祸斗兽群,紧追其后。

它须叫这人类知晓,得罪了它,这偌大的山海境中,无一处安全!

姜望电射而去。兽潮急速奔涌。

左光殊来不及说话,只将车驾一转,骊龙已经拉着河伯神车,直追祸斗。

但一只巨大的手掌拦在车前,握住了骊龙之角,也生生截停河伯神车。

屈舜华从天女体内跃出,落在河伯神车之上,按住了左光殊的肩膀:“冷静点,光殊!”

左光殊扭头喊了一句:“你先下去!”

屈舜华愣了一下,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如此严肃的左光殊。

“事情已经发生了!”月禅师那有些滞涩的声音说道。

灰袍在风中飘卷,她平静看着河伯神车上的少年:“我们要做的是面对现实。山海境中不会死人,姜望最大的损失是三成神魂本源。你与其现在冲上去陪你的姜大哥一起出局,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在山海境收获更多,怎么才能弥补他的损失。姜望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你呢?你需要多久才能够想明白?”

“光殊。”屈舜华亦出声道:“即使我们全都追上去,也拿那群祸斗没有办法,刚才我们已经尝试过,也确实失败了。咱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放弃这次山海境的探索,而是怎样弥补姜大哥,不影响他以后的道途。此外,姜大哥进山海境,有什么想要的,咱们也帮他拿到,这样对姜大哥也更好,不是吗?”

直到此刻,拦在河伯神车前的那尊高大天女,才由实转虚,又缓缓消散。

祸斗王兽展现出来的力量太可怕,那是压倒性的强大。

无论是月天奴还是屈舜华,显然都不觉得姜望在激怒祸斗王兽之后,还有存留下来的可能。

包括左光殊自己,也很明确这一点。

只是……

他立在河伯神车之上,沉默了半晌:“姜大哥来山海境,没有什么想要的。从头到尾,他只问过我想要什么。”

屈舜华沉默了,站在他旁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而月天奴目光梭巡着海面,机关紧那罗被撕碎的残骸,早已经坠入海中。

她一边观察,一边很平静地说道:“那你也可以想一想,你的姜大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山海境里有什么东西,会是他需要的。等出去的时候,送他一份礼物。”

这的确是清晰理智的思路。

只是在骤遭大变的时刻,很少有人能够摆脱情绪的干扰,以超然的心态来思考。

这份心性如古井无波,情绪于她,似乎从无涟漪。

“月禅师说得对。”屈舜华握了握左光殊的手,柔声说:“姜大哥也说,让你留下来照顾好我呢。”

左光殊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正要褪去河伯之身,耳边又听得月天奴道:“左施主,你可以帮我把紧那罗的残骸捞上来吗?那些材料很难得,能找回来一点是一点。”

她伸手圈了几个范围:“应该是在这些位置。”

这真的是一个会一直遵循固有轨迹运行的人,大概很难被这个世界干扰吧?

左光殊莫名其妙地想着,沉默了片刻,终是应了声好。开始认真操纵水元,呼唤水的力量,寻找机关紧那罗散落海域的残骸。

而月天奴在开口求助之后,根本没有往这边再看一眼。说是信任左光殊也好,说是并不太在意机关紧那罗的残骸也好……总之已经召出早先那尊机关迦楼罗,又取出相应匠具,笃笃铛铛地修补起来。

其声如击木鱼。

恒定而寂寥。

……

……

山海境非是一人之山海境,每个踏进这方世界的人,都有自己的所求。

海面之上,项北踏水而行。四下无人,也不见异兽,就连踏水的声音,也变得很清晰。水波倒映出盖世戟那夸张的戟锋,看起来锐利极了。

“能找到他?”他随口问道。

走在他前面的人,穿一身黑色长袍,手托七星罗盘,眼神专注地盯着指针:“只要你这盖世戟,没有被第三个人拿过,那就一定能追索到他。”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痕迹还有用?”

“对别人来说当然没用,但对我来说……已经激发了活性,怎么会没用?”前面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曾在观河台上给不少人留下印象的脸:“项北,别告诉我,你已经被姜望杀破了胆。”

以世人皆知的项北的性格,遇到此等问题的他,必然暴跳如雷,生撕了提问者也并不稀奇。

但此时的项北表情非常平静:“我现在不是他的对手,这没什么可掩饰的。但真要对上,我也不会退缩。只是太寅,进入山海境的机会很难得,只要能力足够,这里有的是收获。我怕你恨意昧心,顾此失彼,最后因小失大。”

“姜望交给我就行。”太寅又转回视线,看着七星罗盘,嘴里只道:“你对付左光殊没有问题吧?”

“只要你能单独杀死姜望,左光殊绝对没有办法干扰到你们的战斗……问题是,你真的能吗?”

太寅语气轻松地笑了笑:“若是我和他狭路骤逢,放对厮杀,或许他更有优势,毕竟青史第一内府嘛,对吗?但在我预设阵法的情况下……便看看他是不是青史第一外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