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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好梦 这可耻的胜负欲。……

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在入夜后停下,房檐的水珠滴滴答答,入耳中回响,好不惬意。

临睡前,归雁给林昭昭的小腿换药,虽脚伤不影响走路,为防万一,还是得用药,末了,她给林昭昭放下帘子,吹灭蜡烛后退出门。

林昭昭平躺着,脚腕勾了勾。

她忽的想起,日间李彰知晓她练过武的惊异。

说实话,知道这件事后,他不是第一个露出这种表情的,确实,如今的她身上,锋芒收敛,如圆润的珠子,再找不出野劲。

身体仿佛往下沉,林昭昭隐约看到,在辽阔的黄沙与蓝天之中,面庞稍显稚嫩的自己,正,撑不住要告知,她没说啊。”

裴劭斜睨他。

末了,裴劭提溜起林昭昭,林昭昭骤地一惊,便听裴劭道:“别瞎造自己身子了,以后跟我学。”

林昭昭没那么讨厌裴劭,但也没那么多的好感,她挣扎着:“放开,我才不跟你学!”

裴劭起了玩心,跟士兵要来一把弓,丢到地上:“你拉开看看。”

林昭昭将信将疑,可是看起来明明很普通的弓,拉开却废尽她所有力气,遑论瞄准。

裴劭开始满嘴跑马了:“你跟我学,三月后,保证你能轻松拉开三石弓。”

接下来,裴劭有空时,会亲自教导她怎么练武,没空也会布置“课业”,等他空闲下来,再验收。

林昭昭学得很尽力,当她能轻松拉开三石弓时,她高兴地上蹿下跳,像只猴儿,头一次叫裴劭将军:“将军,我做到了!”

裴劭背着手,脸上挂着莫测的笑,心里想的是:“居然还真行。”

倒是他明白一个道理,跟这小子打一百次架,不如让她练武,这样她每天累得像牛,还反过来感激他。

收买人,不是所有时候,武力都有用,还得从她的需要出发,叫她当心服口服。

林昭昭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到能轻松拉开三石弓,十分有模有样,就连老国公爷也打听这事,因此,少将军培养了个徒弟,成了军中闲暇时的谈资。

及至林昭昭能精准射中靶心时,这一年又将过去。

除夕当晚,林昭昭在街上遇到张雪瑶,张雪瑶哭着道歉:“林姑娘,以前是我心眼小,带头嘲弄你,还请林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裴劭坐在酒楼窗边雅座,一手支颐,眼睛若有若无地,瞥着楼下。

张雪瑶在擦泪,十三岁的女孩面容精致,林昭昭穿一身崭新的圆领袍,她身量比张雪瑶高几分,她们站在红灯笼下,灯火光芒散发,余晖渐暖,张雪瑶递给林昭昭一个荷包,林昭昭有惊有喜。

当真有些两小无猜的趣味。

不一会儿,林昭昭上楼来,裴劭问:“她找你做什么?”

林昭昭捏着袖摆里藏的荷包,难掩高兴:“跟我道歉,我们和好啦!”

裴劭眯起眼:“你以为,她为什么要与你和好?”

林昭昭不怎么和女孩接触,想起方才张雪瑶那双泪眼,还有她的软话,脸不太好意思地红了红:“咳,可能她人不错。”

那时候林昭昭还不懂,张雪瑶只是看她与裴劭关系好。

当下,裴劭短促地笑了声。

后来他们要走时,裴劭坐在马车上,对林昭昭勾勾手指:“就是除夕也得训练。”

林昭昭问:“练什么?”

裴劭说:“跑――你追着马车跑。”

裴劭在怄气。

他将之归结为被徒弟背叛的不快,林朝这头白眼狼,见着女孩就腿软,算什么男人。

于是他舒舒服服坐在马车上,故意让她追,直到裴劭觉得差不多了,叫人停车,这才发觉她不见了。

车夫回话:“爷是说那位小少爷?我也纳罕呢,他一开始还追,后面过了路口,就没踪影了……”

裴劭面上不显,却立刻翻身上一匹马,往回跑。

除夕街上繁闹,人来人往,说不准会有人贩子,林朝也才十二岁,莫不是真遇到危险了?

裴劭心内一紧。

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人,此时却隐隐慌了神――他不该撇下她一人。

回到大街骑马不好走,裴劭撇下马,疾步走在游玩的人群中,有小孩在放鞭炮,噼啪声不断,有如他内心逐渐升噪的鼓点。

不知道找了几条街,裴劭后脖沁出汗水,他开始思考让府衙出来找人,好在下一刻,在一个戏台前,他看到林昭昭混在人群里看戏。

光线斑斓,印在她面孔上,她眉形好看,眼尾些微上挑,如龙眼核般的眼珠子内,流动闪闪荧光。

裴劭第一次发觉,这小子长得不错。

他大松口气,又有点恼,上前去拍她后脑勺:“你在做什么?”

林昭昭被拍痛了,“嘶”地一声回过头,立刻也怒起来:“疯狗!你别以为我感觉不到!那马车跑得那么快,我根本不可能追上,你故意的!”

被她说中,裴劭轻咳了声。

林昭昭在气头上,用力推开裴劭,一瘸一拐朝前走。

裴劭追问:“脚怎么回事?”

林昭昭白他一眼。

她确实追过马车,但摔了一跤,一抬头不见马车踪影,才知道自己被裴劭耍了,这里离家里还远,她身无分文,要是裴劭不回来,她一定和他绝交。

气死了,她讨厌裴劭这疯子!

裴劭舒一口气,温声道:“好了,是我不对,”他半蹲下来,“喏,我背你吧。”

林昭昭本打定主意不理裴劭,可一想到,自己能骑在裴疯狗身上,何等威风,她就心动了。

这可耻的胜负欲。

她趴在裴劭宽阔的背上,视野比旁人高出一大截,就连上面的空气都更冰凉些,很小的时候,林昭昭曾羡慕别的小孩能骑在父亲肩头,这一刻,那种感觉突然被满足。

她眼眶忽的发热。

她眨眨眼,低下头,却看裴劭耳朵白白的,倒有点可爱,她捏住转,引来裴劭一声:“林朝!”

林昭昭轻哼了声,拨他的头冠:“我脚崴了,都怪你。”

裴劭:“……”

回到马车上,林昭昭掀起车帘,闻到包子味,对裴劭说:“我要吃包子,你给我买。”

裴劭在抬手正玉冠:“让车夫去买不就行了?”

林昭昭:“我的脚好疼。”

裴劭:“……”

看裴劭下车走远,林昭昭立刻对车夫说:“我哥有事先走了,咱们直接走吧。”

他抛下她一次,她势必讨回来。

当裴劭提着包子走回来时,马车正转过拐角,他喊到:“等等!”

林昭昭从马车内伸出头,对他比了个鬼脸。

裴劭:“……”

这次,她便坐在车上掀开车帘,看他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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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之中,听到声声雷鸣,林昭昭的意识回笼。

很奇怪,明明是好多年前的回忆,那时候的人与事,却远比现在要鲜活,那种心情也万分真实,险些叫她以为她回到过去。

只是,做颗平平无奇的珠子,也挺好的。谁还记得她曾是那颗有棱有角的石头呢。

她抬手轻拍拍额头,这才起身。

归雁端着铜盆进屋,林昭昭看天色阴沉,细雨淅淅沥沥,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归雁给她梳发髻,说,“天黑乎乎的,真叫人难以留意时辰。”

归雁又说:“奶奶是做了什么好梦吗?”

林昭昭:“什么好梦?”

归雁:“我前个时辰进来,听到奶奶似乎笑了。”

静默了一会儿,林昭昭拿起桌上的银篦递给归雁,指尖轻轻抚平眼角的烫意。

是好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