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氧车

第28章 卧室 他走过去,隔着外套抱住秦晗

挂断电话, 秦晗忽然对明天有了紧张的期待。

她把手机放回包包里,然后按开楼道密码,蹦着进到单元门里。

等电梯时, 秦晗还盘算了一下明天要穿的衣服, 用小皮鞋哒哒点着地,哼出一小段歌。

爸爸妈妈可能存在的矛盾, 《红楼梦》里婉转曲折的人情世故, 都被抛之脑后。

秦晗想起化学课的实验,把氢氧化钠溶液滴进硫酸铜溶液里,产生蓝色沉淀。

喜欢张郁青这件事, 就像是一剂特殊物质, 融入她的生活里, 产生无数个微小的愉快因素。

秦晗家里是一梯一户的房子, 电梯到达楼层缓缓开门, 外面是属于秦晗家的私人面积, 秦母在这里放了一个实木制的鞋柜,还有实木信箱。

她刚迈出电梯, 听见一阵行李箱轮子滑过地面的声音。

愉快顿住。

有些不好的猜疑涌上心头。

家里的门开着, 她看见爸爸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从门里出来。

那个行李箱她知道, 还是秦晗中考完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去海南旅行时爸爸买的。

当时这个行李箱装了三个人的东西还有富余空间, 被妈妈嫌弃说尺码太大,又很重,一直放在家里被闲置。

但现在, 秦晗的爸爸拎着它,站在门口。

他看见秦晗,满脸的愤怒慢慢消散掉, 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很疲惫地叫秦晗:“宝贝,爸爸又要出差了,这次走得会有些久,你和妈妈在家,要乖乖的。”

秦晗都很诧异自己的冷静:“爸爸,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不是说好以后不在我面前演戏吗?

不是说好你会好好处理和妈妈之间的事情吗?

“你要和妈妈离婚了吗?”

秦父重新戴好眼镜,把行李箱放在门边:“进屋说吧。”

秦晗坐在沙发上,秦父没有坐下,而是蹲在秦晗面前。

他很愧疚,摸出烟盒,想了想又放下:“对不起,小晗,爸爸真的很想给你一个温馨的家。”

只有这么一句话,秦晗就说不出责备的话。

因为爸爸的语气里,包含着身为父亲的深深无奈和自责。

秦晗的爸爸秦安知和她妈妈李经茹是在大学认识的。

那时候秦安知家里条件比较,但李经茹家里条件优渥,他们谈了很多年恋爱才得到家里的认同。

从大学谈到研究生,最后终于修成正果。

婚后不久,李经茹怀孕了,是个女孩。

女儿嘛,是要富养的,老婆也是要富养的。

那时候秦安知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努力让老婆和女儿过上富足的生活。

他做到了。

但李经茹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他有钱了就会在外面找其他女人。

后来秦晗的姥姥姥爷出车祸去世了,李经茹失去双亲悲痛欲绝,变得更加依赖秦安知,也更怕秦安知会找别人。

她做得再过分的事他也忍了。

但今天在外面和一家外企公司谈合作时,李经茹忽然闯进去,把一杯咖啡泼在了那家外企公司的中华大区经理身上,说人家是狐狸精。

为了和这家外企谈合作,秦安知的整个团队几乎忙了整整一个月。

他们熬夜,整天吃泡面,生病了没有时间去医院只靠吃药撑着,甚至发着高烧出差。

秦安知的团队,23个人,每天都在忙。

但李经茹的一杯咖啡,让他们的所有付出变成了白费。

这些李经茹不能理解,她认为秦安知对她生气,一定是因为其他女人。

即便这样,秦父也没有在秦晗面前过分地说秦母什么。

他说,“宝贝,你妈妈太没有安全感了,我以为我可以用爱来治愈她的所有不安,但爸爸现在束手无策,爸爸只是离开家里,但爸爸依然爱你,妈妈也一样爱你,你永远是我们的宝贝,拥有完整的父爱和母爱,明白吗?”

秦晗想要摇头,她想要任性地拽住爸爸让他别走。

但可悲的是,她忽然从这些事情里听懂了爸爸的苦衷。

“你妈妈是凌晨的航班,你乖乖睡一觉,明天早晨妈妈就回来了,好不好?”

秦晗看着秦父:“爸爸,那你去哪儿?”

“爸爸要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接下来的时间都会很忙。”秦父按着眉心说。

秦晗隐约感觉到,妈妈触碰到了爸爸的底线。

她很不安,很想哭,可又不想给爸爸添更多的苦恼,只能乖乖点头:“好。”

秦父陪着秦晗呆了一会儿,然后匆匆离开。

家里万籁俱寂,秦晗只有一个想法。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变故,她要去找张郁青。

难怪他的顾客们都那么喜欢和他诉苦,秦晗在承受不住这些突发的痛苦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张郁青。

她用手机打了车,坐进出租车里。

帝都市的夜景很美,各样的霓虹光怪陆离,秦晗看着窗外。

灯光晃在她脸上,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躲到遥南斜街就好了。

那里有好喝的冰镇乌梅汁,有罗什锦甜又脆的大西瓜。

有刘爷爷满屋子的旧书,有可爱的北北和每天戴着假发的李楠。

有很多拆迁无望却依然拉二胡下象棋的悠闲老人。

还有张郁青。

在面对生活巨大的变故时,秦晗下意识想要躲到遥南斜街。

就好像只要去到那里,家里就还是好好的,等她再回家时,爸爸妈妈还会笑着叫她吃饭。

“小妹妹,开不进去了,这条街晚上没有路灯的哦,要不要叫家里人来接你啊?”

遥南斜街的街口放了路障,夜里不让车进。

张郁青说过,那是因为这条街老人多,怕老人被车子剐蹭到,才这样的。

秦晗沉默地摇头,在手机上支付了车费。

她很失礼,连谢谢都没对司机师傅说。

夜晚的遥南斜街沉寂得像是荒野,只有虫鸣和树叶的沙沙声。

秦晗开着手机里的手电筒走进斜街里,却没有躲过任何一个凹凸不平的地面。

有飞蛾不断向着她的光源扑过来,秦晗像是没有知觉的人,摇摇晃晃走着,崴了两次脚,浑然不觉。

她抬起头时,发现前面的光源。

那是张郁青的店,窗口透出隐约灯光。

这条沉睡着的街道,只有张郁青的店里亮着灯。

冥冥之中,像是在等她。

那一刻,秦晗忽然很想哭。

店门没关,秦晗站在门口,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大门就为她敞开。

但一楼已经只剩下一点昏暗的光线,光源是从二楼传来的。

隐约能听见北北欢快的叫声,还有张郁青温柔的训斥,“北北,下去,床不是你的,啧,不许咬枕头。”

秦晗慢慢走上楼梯,她脑子很乱,甚至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了张郁青卧室的门。

张郁青店里关门时间不固定,什么时候忙完,什么时候关。

今天顾客走得晚,天气闷得要命,他刚洗了个澡,赤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边逗北北。

门突然被推开,张郁青还以为是罗什锦,他也就懒洋洋地端着一杯水喝着,只分过去半个眼神。

看见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是秦晗时,张郁青呛了一下,咳得差点原地去世。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张郁青随手拽过一件短袖套上,才按亮天花板上的灯。

也是这时候,他看清了秦晗的样子。

小姑娘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浸湿,眼皮和下眼睑都泛起一层粉色,紧紧抿着唇,眼睛瞪得很大。

她没说话,也没动,就直挺挺地站在门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手机还开着手电筒,正对着张郁青。

老实说,闪光灯迸发出来的强光快要把他晃瞎了。

秦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的家坍塌了,她没有家了。

只能来别人家里,渴望汲取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很多个家里温馨的瞬间都在脑海里闪过。

她记得去年过生日时,妈妈围着米色的格子围裙为她亲手做了一个蛋糕,爸爸拧开一个彩带筒,屋里堆满了气球。

他们说欢乐地喊着,“祝我们宝贝生日快乐!”

那时候秦晗真的很快乐。

可是那样的快乐,她是不是再也不会拥有了?

秦晗不知道怎么躲开那么多的悲伤,只能站在张郁青的卧室门口沉默着。

好在张郁青并没有问秦晗“你怎么来了”这样的话。

他走到秦晗面前,把她的手机从手里抽出来,关掉手电,然后问:“想在这里,还是去楼下?”

秦晗没动也没说话。

“那行,就在这儿吧,卧室稍微有点乱,你坐一下,我去把电风扇拿上来。”

张郁青像是没带女性来过自己的卧室,跑了两步又退回来,“床单今天才换过,可以坐,坐吧。”

他跑着下楼,没两分钟又回来了,把电风扇通上电,然后从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秦晗。

秦晗坐在床边,愣愣的,没接。

张郁青叹了口气,蹲在秦晗面前。

他把水放在床上:“小姑娘,有个问题你要说实话,刚才你是回家了对不对?有没有遇到坏人?”

他眸子里的担忧传递温暖,秦晗轻轻摇了摇头。

“是和家里人吵架了?”

秦晗又摇摇头。

张郁青一直看着秦晗,她两次摇头之后,他也看懂了。

小姑娘的不开心多半不是因为她自己,也许是家里出了什么矛盾。

北北像是能感受到屋里的压抑气氛,也不疯了,悄悄缩在窗里,瞪着大眼睛看着秦晗和张郁青。

屋里只有电风扇“嗡嗡”的响声。

张郁青一直安静地蹲在秦晗面前,很耐心地陪着她。

过了很久很久,秦晗终于开口了,也只是说了一句话:“张郁青,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

说完,她闭上嘴,眉心皱皱巴巴,下颌一直在抖。

张郁青站起来,安慰地抚了下秦晗的发顶,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过一件外套。

是大学时那件白色的运动服,罗什锦前些天穿过后,张郁青给洗了。

他把外套轻轻罩在秦晗头顶,温声说:“现在没人看得到了,想哭就哭吧。”

以前历史课,老师说抗战时帝都市有很多防空洞,学校还组织去参观过。

防空洞安全、隐蔽,是躲避空军的地方。

现在张郁青用他的外套,给她搭起一个临时的“防空洞”。

他外套上有竹林的味道,秦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流淌出来。

一开始只是躲在外套里低声呜咽,后来越哭声音越大。

运动服外套本来就是宽松的,再加上张郁青比较高,宽大的外套几乎把秦晗全部遮罩住,她在里面哭得颤抖。

父母要离婚这种事情,其实孩子是无可奈何的。

张郁青看着面前哭得抖成一团的秦晗,突然很心疼。

这也是他第一次语拙。

该怎么劝慰她呢?

这个每天抱着书蹦在他店里的、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可她哭起来,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个拥抱。

张郁青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隔着外套抱住秦晗,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