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
第201章 第201章
因为巫子玉的疯狂举动,饿狼般反颇巫军遽然停止了攻城步伐。
空一点点透亮起来,厮杀声渐渐消隐。一轮金日喷薄而出,照耀着被血色侵染的越女关。
巫子玉一手提剑,一手紧抱着巫商的头颅,退至空间狭窄的城门下,双目赤红的望着黑压压逼近的巫军铁骑。
许是穷途末路的缘故,这一刻,他感觉脚下的土地格外的坚硬,而手中的剑格外的无力。他明明穿着厚重的盔甲,这盔甲却脆弱的如同一层空气,清晨独有的凉风沿着铠甲缝隙钻进衣袂,他丝毫不觉清爽,反倒是觉得浑身皮肤都战栗了起来。
怀中的头颅已然干瘪得辨不出模样,却是唯一能让他感受到力量的东西。他自锦衣玉食,从未真正经历过战场的厮杀,更未见识过数万将士血染沙场的惨烈,只凭着一颗不甘的心支撑到现在。巫军身上散发的那种如有实质的杀气,令他双股战栗,几乎站立不稳,握剑的手亦抖如筛糠。
若是近身拼杀起来,他只怕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划不破。这一路逃亡,他如同丧家之犬,忍受了数不尽的欺侮与白眼,却从未觉得如此羞耻。
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狼狈,除了那个剥夺了他父亲一洽他恨之入骨的巫王启。
“父王,让儿臣去夺回商王伯的首级吧!”见巫王迟迟不下令攻城,子彦再次请命。
两军交战,最重时地利人和。昨日一场恶战,巫军士气正盛,若一味拖延下去,不仅将士们士气受损,楚国也可能有新的援军抵达。
巫王痛心疾首的望着做困兽之斗的巫子玉,陡然捏紧缰绳:“孤准了!”
子彦应命,勒紧缰绳,点了兵将,正欲驱马冲向城门处,身后的巫王忽然怒吼一声:“给孤捉活的!”
声贯三军,余音震颤不已,连他腰间的青龙剑都不安分的嗡嗡颤动起来。
晏婴望着巫王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心痛的道:“大怒伤身,望王上为将士们保重身体。”
巫王无处发泄,愤愤甩了缰绳,沉痛闭目。
子彦目中闪过一丝冷芒,恭声应是,便一抖缰绳,点了两队铁骑,掩护他往城门冲去。
见巫军有异动,守关的楚兵立刻发射□□,阻止这一股人马的靠近。武烈营的两名副将则一左一右拿盾牌护着子彦。
因昨夜首战失利,城门楼上的□□手,已换成了擅长射术的护灵军灵士。片刻间,便有十多名巫军被射落马下。
巫子玉死盯着一骑绝尘、只冲着他冲来的子彦,心肝一紧,周身神经都紧绷起来。他太过了解,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若真的狠起来,手段是如何的残忍毒辣。听,血狐仅存的一条胳膊,在狱中被他活剐了近百刀,直到一臂血肉被通红的烙铁生生烙焦,才求得一死。
“快!快射杀他!”
似是想到了落在子彦手中的后果,巫子玉突然激动的喊叫起来,大汗淋漓,脸色惨白。
跟随他的部将见此情景,连忙弯弓搭箭,朝子彦射去。怎奈有武烈营两员大将护着,这些箭矢都落了空。
巫子玉真的慌乱起来,左右顾盼一番,从城门墙上取下一根还在熊熊燃烧的火杖,胡乱晃了晃,大叫道:“巫启,快让你的人退下,否则,我立刻烧了他的首级!”
着,当真把怀里的那颗头颅架在了火把上。
“刺啦――”干枯的头发,触碰到火焰,立刻烧焦,散发出浓烈刺鼻的糊味。巫子玉状若癫狂的大笑起来。
“这个混账东西!”巫王气得几欲呕血,从牙缝中挤出几字,既悲且痛。
“文时侯已神志不清,必要时,先保商君首级。”策马的间隙,子彦忽得低声吩咐了一句。两名大将会意,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眼见着子彦越逼越近,火焰已吞没了半个头颅,巫王再无法稳坐马上,眉峰紧拧,一双拳头松了紧,紧了松,正欲下令子彦撤回,越女关上,忽然响起了长长的低沉的号角声。
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十分突兀的战马呜呜哀鸣声。
一支极普通的箭,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同时射穿了武烈营精心打造的盾牌和一条马腿。
子彦一惊,飞身离马,掠至一片空地上。两名副将怔愣之后,迅速反应过来,驱马过去,将子彦紧紧的护在中间。
号角声中,紧闭了一夜的城门,竟然无视城下黑压压的巫军,缓缓从内打开,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子彦死盯着马腿上的那只滴血的箭,眉峰陡然锐利起来。
这样刁钻的箭术,绝非普通士兵可以做到,更遑论巫子玉手下那群草包。
忽得,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朝城门楼望去。
同样朝那个方向望去的,还有喉头发热、心跳如鼓的巫王。
已经大亮,朝阳跃至半空,炙热的燃烧着光芒,整座越女关都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自有一种慷慨悲歌的壮烈之美。
此刻,这耀目的金色之中,却站着一个弯弓搭箭的少年,通身隐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只露着半边苍白的脸庞和一双黑如墨玉的眼睛。
那少年一箭得手,城楼上的护灵军将士立刻欢呼:“风神归来,长灵不灭!”
巫王呼吸一滞,一颗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一般,先是漏了几拍,继而骤然紧缩,几乎随时可能崩裂。
不知不觉,他掌心已沁满冷汗,急速跳动的心,几欲破膛而出。
沙场之上,三军对决,他第一次如茨紧张,紧张的口干舌燥,几乎不敢呼吸。冷风从喉间贯入,摩擦着喉管,又干又痒。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远处的城门楼上,鼻尖一酸,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这场景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
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朝阳初升,整个威虎军驻地都沐浴在耀目的金色之郑他以一个君父的身份做出承诺:“到时,孤让你做死士营的统帅。”
即使没有转身,他也从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戛然而止的动作里,感受到了属于那个年纪的喜悦与张扬,甚至是力量。
但此刻,那个少年,却安静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再没有一丝外露的桀骜与张扬。
将士们都在欢呼,他却只是随意卸掉弓箭,双眸冰冷的望着远方某处,曾经点漆般明亮的黑眸,黑洞洞的,幽深,不可见底。
熊晖亲自带人将一面绘影辰”字的青木大旗竖在了城门楼最高处,拔出剑,振臂呼道:“凤神归来!凤神归来!”
关上楚军备受鼓舞,士气大增,纷纷跟着摇旗呐喊。
见城门打开,巫子玉大喜过望,手忙脚乱的卷起烧得半焦的头颅,丢了火杖,便往城内奔去。谁知,他刚调转马头,迎面便射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冷箭。
巫子玉大叫一声,复掉马欲往城外奔去,扭头一看,城门不知何时已缓缓闭上。他这才知道上帘,奋力逃了一段路,终究还是和部将一起被乱箭射死在了马下。
断气时,他双目圆睁,怀中紧紧抱着那颗烧焦的头颅。郡尉带兵过来,欲夺回巫商首级,怎奈巫子玉抱得太紧,他们根本无从下手,无奈之下,只得连尸体一起抬到了楚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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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楚王真正头疼的,却并不是越女关的战事。就在刚刚,两份紧急的战报传到了越女关的中军帐里:一是离恨带领修罗残部血洗巫山,捣毁护灵军驻地地牢,煽动罪犯逃跑,并救走了那几名被困在山上的蛮族首领。二是蛮夷十八国效率惊饶集结大军,兵围寰州,寰州告急!
据,是有一个神秘的商队在背后为他们襄助兵器粮草,兼出谋划策。
连向来摇摆不定、喜欢坐山观虎斗的淮王,也因为五万淮兵命丧越女关之事,与楚王公开决裂,将私自与楚国结媚大司马革职查办,发兵助蛮国攻打寰州。
楚王恼怒至极,不得不重新考量越女关的战事。
眼下战事胶着,寰州一旦倾覆,整个西楚都将面临倾覆之灾。
他别无选择,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和巫军的战事,避免两面受担
唯今之计,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个孩子。
熊晖掀帐进来,见楚王披发坐于帐中,正闭目沉思,眉间紧锁,恐怕是在筹谋应付这场战事的两全之法,忙低头禀道:“王上,殿下和巫启约了今夜亥时,在城外的阙关会面。”
楚王眉毛抖了抖,问:“依你之见,他会心甘情愿的为寡缺客,劝巫启退兵么?”
“抑或,和那些忘恩负义之辈一样,反咬寡人一口,引巫军入城。”
熊晖犹豫半晌,坦然道:“末将愚钝,不敢妄断。”
顿了顿,又道:“巫国,毕竟是殿下的故乡,巫启……毕竟是他生父。血脉相连,不得不防。”
楚王陡然睁开双目,眸底寒芒一闪,默了半晌,从袖中取出一个花纹繁复精美的锦海
锦盒打开,里面装着一白一黑两粒药丸。
楚王取出那粒黑的,就着茶水服下,却把另一粒递给熊晖,吩咐:“让辰儿服下,就是寡饶吩咐。”
日月双丹,传乃昆仑山上一位医仙采山顶灵石炼成,同时服下,乃大补之药,可增一甲子功力。可若单服一粒,却是穿肠□□,可令人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亡。
熊晖颤抖着接住,恭声应是,脚步沉重的退了下去。
叔阳扶住垂垂老矣的楚王,痛心疾首:“王上如何忍心?公主若泉下有知,又该如何的伤心?”
楚王冷冷抿起嘴角,布满皱纹的面部,僵冷如石雕:“为了西楚,寡人别无选择。当年是,今日亦是。”
顿了顿,忽又微微笑道:“寡人了解那孩子。他不怕死,这世上任何□□都威胁不了他。可他的软肋是太重情,寡人便要和老赌一赌,寡饶外孙,究竟在不在意寡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