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

程澈找到许之卿的时候，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正好响起。篮球场最角落围栏，许之卿蜷缩在那，袋子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程澈踩着声过来，许之卿抬头看他，可怜兮兮的。程澈自上而下看他，头顶着月光，看他这摸样也不好意思多说几句难听的，叹了口气，地上看看，脚头碰了碰那个和泥的水，“这还要吗？”

许之卿看向那瓶本来要给程澈喝的冰水，化成泥汤，看起来有些恶心，站在程澈脚边都不配。

程澈看他摇头，蹲下身将那些零散的东西都收进袋里，背靠上围栏，手随意地搭着，丝丝的风过，也是热的。程澈看许之卿脸上有亮晶的东西，估计是汗。热出汗来还坐这瞎寻思，害他苦找。

程澈拿腿碰他肩膀，没什么好气儿，“下回能不能吱一声，你知道我可着学校转几圈了吗？以为你让人拐走了呢”

看许之卿不说话，程澈砸吧砸吧嘴，还饿，气更盛。往常能对许之卿百分之七十的耐心也降到了二十，可能还不到。

“听见我说话就点个头”

许之卿点头。

“你压力大我知道，偶尔你任性一把，哥们指定陪着。但你不能突然来这么一出。再者，许之卿你至于吗？用得着那么精益求精么？成绩已经那么厉害了，甭听那些老师瞎逼逼，驴都没有这么使唤的，三天两头竞赛比赛，到哪都一个吉祥物似的把你搬出来，你成绩多高也嫌你不够。只要你理想的大学，理想的专业能考上不就行了？如果样样都想做得一百分，你分出一百个脑袋也不够。高中生抑郁的还少么？咱这地方庙小，你可能看不上自己排名第一的成绩。我告诉你，你得相信自己，只要你想，没什么是你办不到的”

程澈蹲下身，手倚上许之卿的肩膀，“同龄人里，你还不够春风得意吗？看开点啦弟弟——”

今天的许之卿格外不好开导，论是他理论一大篇，也没让这家伙有点反应。程澈真是饿的没心情，拍了下他后背，拎着那袋东西起身走了。

“走吧，先跟班任说一声，那老头差点报警。完事儿哥带你吃好吃的去，吃完啥毛病都能好”

“你觉得……”

许之卿的声音很小，压在程澈的脚步声里，得亏是程澈还留了注意力给他。

程澈硬扯了下嘴角，这瘪肚子一时半会还真填不上了。拿起开导师的责任，程澈又走了回去。

“没听清”程澈说，“现在说吧”

许之卿抬起头，看他的眼神很倔强，程澈看他倒像个听不懂家长话的顽皮孩子。

“你觉得，男人和男人，怎样？”

“哈？”

程澈怔了一瞬，知道自己没听错了，惊异道：“什么东西？”

许之卿怕极了，大夏的日子冷成筛子。他太得意了，得意忘形了。一个刚得知情爱的毛头小子，不管不顾，差点宣之于口全部的喜欢，必要那姑娘红脸接受才行。

程澈不是姑娘。他忘了程澈的意愿，急急陷入自己美梦似的痴想。那人对他太好让他麻痹了，那好不是恋爱的前提，更不是可以让程澈无辜承受他的自私喜欢的冤果。

“喂——”程澈扒拉他脑袋，“发什么呆？你问的什么破问题，思考完人生开始思考社会了？”

“我知道了”程澈将那袋东西拎到他面前，“你去商店买东西然后听见别人讨论这东西，所以你好奇？还是…看到什么了？”

“嗯”许之卿模糊承认着，黑暗中祈求地看着他，“你觉得…怎样？”

“怎样？”程澈冷笑一声，“恶心呗，你还问我怎样。男的和男的打啵，男的和男的搂，想想都起鸡皮疙瘩。那不是有病么？不是心理有毛病，就是身体有毛病。咱家前面胡同的卖豆腐那家，他儿子不就是么，当时闹多大，给送戒同所里去了，到现在他爸妈还抬不起脸来，到哪都跟着得性病的儿子这样的话……”

许之卿的梦醒了，姑且算个美梦吧，至少前半部分是，只末尾激出他一身冷汗。他四处望望，到处都写着禁止令。他和程澈之间隔着最长一条的禁令。

问出这句话之前，许之卿似乎从没想过挡在他和程澈之间的会是性别。他习惯于周围因程澈带来的美好，也理所应当认为这份美好会随着这份喜欢变得更热烈欢庆。他想的太简单了，唯一给自己预设的困难竟然是程澈可能会拒绝他，甚至为此想好一长串的追求计划，又是什么给了他自信，程澈会因为他那些可笑的追求计划而答应他，和他在一起？现实给了他一刀，割破了他自己制造的幻境。

所有的美好都成了魔鬼。罗云在恨他为什么带坏程澈，沈一清在质问他为什么用他恶心的性取向扰乱旁人的生活，邻里全是鄙夷的眼神，尹赫他们一定怒斥着将程澈带走，从他身边永远的带走。全部都甩开他，逃之，像甩开一个病毒样，不带留恋。

多年来建起的优秀伪装全是如此脆弱不堪，他们是因为他的优秀学习好亲近他，他却不能用这份岌岌可危的亲近做保护。况且他本身，根本毫无优点，更不值得谁抛弃世俗来接受他的喜欢。

“别说了…程澈……”许之卿捂上耳朵，将自己缩得更不占地方，声音颤弱，“别说了…”

程澈看他反应不对，赶紧将他从角落里拽出来，“我又不是说你，怎么怕成这样？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嘴没把边的，这东西跟咱也没关系。大灯笼高挂，各管各家事还管不过来呢…”

许之卿机械地跟着程澈，过马路，撞到人，抱歉，吃饭，面还是饭，上自习，选择题，回宿舍，洗漱，熄灯，睡觉。

程澈躺在上铺，长腿漏出一截，悠哉地晃。似乎在跟谁插科打诨。许之卿看不真切，听不真切。

月光进来，问他怎么还不睡觉。

这题无解，他再次想到，又为自己的卑劣。

他很想哭，却又劝慰自己还好没带坏程澈，程澈不会，程澈一定永远快乐健康。

他和自己约定，永远只做程澈需要的，最好的朋友。

系着蝴蝶结的准备告白时送的礼物被许之卿偷偷扔掉，生活再次进入正轨，他做题，准备比赛。程澈打球，偶尔跟着他参加竞赛。什么都跟以前一样，中间还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会。许之卿包揽了很多活，每一个都没有出差错。

直到，程澈恋爱了。

那天他只是跑办公室取了他们班级晚上要做的卷子，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回来班级就围了很多人。从上次开始，他就像惊弓之鸟，对于危机有着过分的触角。

尽管还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他就知道，跟程澈有关。

耳边几个关键词拼起来，也明白了。

程澈被人表白。

“和我约会吗？”

姚二找来他们班级，站在程澈座位前面，问的大声。

程澈怔愣片刻，似乎被这位的阵仗吓了一跳。

“好啊”

笑容着实灿烂，叫谁也移不开眼。仿佛不为众人随意起哄和围观所扰，自然自得，什么都能一笑应之。

许之卿的脚步顿在原地，只看见姚二红的耳垂，瘦小的背影竟也能挡了程澈的全部表情。

耳边尽是起哄到能掀房盖的声音。

那之后很长一段的记忆都消失了，许之卿不记得，不想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