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

第5章 他与绿绿园

沈一清给程澈买了礼物,一个玩具模型车。程澈新鲜,拉着许之卿在他家院子里玩,嘴里还模仿着发动机的声音,路过的青蛙被烦扰的呱呱跳走了。

罗云和沈一清在屋里打扫卫生,晚饭便是一起吃的。

罗云切了西瓜,招呼孩子们回来。房门门口有一节水泥抹的台子,上面铺上草席,四人排排坐,手里抱着西瓜吃。西瓜被凉水镇过,又甜又脆。

抬头是星星,挂在黑色的悬河里。

程澈停不下来一会,吃两口西瓜就蹦起来要给他们表演节目。

逗趣耍宝,相声小品全来一通,正是天南海北想象的年纪,探索中他却意外的不惹人烦,聪明得可爱,让人注目想纠一纠这脑袋里还有什么新奇的想法。

沈一清常要被逗的前仰后合,难得的外放的情绪,洒的尽兴。许之卿端着西瓜,双眼瞪得大大的,眸光里活蹦乱跳的小人闪动着,既是羡慕也是仰慕。

罗云便是一旁的捧哏,总来调侃他,惹他跳脚。此时氛围定更上一层,乐得飞虫也要避一避风头。

“罗女士,连老师都说要善于发现孩子的优点,多给鼓励。我这叫演技,电视上有我演得厉害?”

程澈又掰块西瓜,汁水糊满了他的下巴,边说着边朝许之卿抛媚眼:学着点,哥这巧舌如簧。

“以后我当明星,赚老鼻子钱,咱住大别墅。给老妈一栋楼,小姨一栋楼,给老程一栋,咱们开大car,顿顿吃大餐”

沈一清笑着配合道:“好啊好啊,到时候跟咱程大明星蹭蹭光”

“我呸”罗云嘴里西瓜事业不停,“一般这么会放屁吹牛的,长大屁事干不成。还大别墅…啧啧啧”罗云学着程澈刚才的嘚瑟样,说话变了一个调,“你给我少惹几次事顶我几年长寿,我看就挺好。再者,怎么我们卿卿分不着房子?”

被点名的许之卿也看向程澈。

程澈马上狗皮膏药似的贴到许之卿身上,“我和小白肯定不分开,以后我养他,我俩住一栋”

罗云被逗笑,爽朗的笑徜徉着。前后左右的房子估计都要出来瞧瞧,这是什么热闹来。

程澈看她笑得高兴,眼珠子提溜转,贱嗖嗖道,“罗美人,小的有事禀告”

罗云:“宣”

程澈嘿嘿一笑,“班主任请您明儿个办公室一趟”

“……”

“你奶奶腿儿的兔崽子!来!屁股撅起来,我不给你抽成四瓣我今儿不姓罗!”

“饶命啊!”

程澈绕着院子跑,一边跑一边鬼哭狼嚎。

“罗美人,不许生气!生气会变丑!又老又丑!”

“放你蛋的罗圈屁! 你自己说,我这学期去几次学校了!”

“你是学生我是学生?”

“不行干脆我上学,你搁家当妇女!”

“那敢情好”程澈蹦上水泥台,嘴皮子不耽误耍,“妇女万岁!”

沈一清安静地坐在凉席上,手里的西瓜被夏夜染了热,仍不恼人。望着院内打闹的母子,笑的明亮,间或几句替程澈的求饶。是许之卿少见的轻松。

回去后许之卿问沈一清,“我们会在这住很久吗”

“怎么了?”沈一清的话很淡,让人听不懂她的意思。

许之卿搓了搓手心里的铅笔,声音低下去,“没什么”

“不会”沈一清说。

书桌上的书多了很多伤痕,许之卿只是平静地用手按了按,想把它抚平成原样。松手的瞬间书页又卷曲起来,那是被水淹过的,不能用手复原的痕迹。

许之卿有些挫败的看向窗外,蛐蛐儿可能睡觉了,蚊子还没有。

“知道了”他说。

许之卿的鞋被人踩掉了,从三楼飞出去,丢在了满是人的校园里。

嬉笑声涨大,无数个小孩子扮成的鬼脸在他面前晃。他看了眼黑板上的挂钟,还有几分钟上课,跑着去把鞋捡回来是来得及的。

“哎呀——娘娘腔摔倒了!你们有没有英雄救美啊!”

“哭不哭?花姑娘要掉眼泪喽!”

许之卿站起来,又被另一个人撞倒,后背撞到桌椅,卷子书本彩笔全像羽毛般炸在空中,许之卿被那些东西盖住。他们说他是公主。

脑袋被磕得懵懵的,许之卿没说话,想不起做反应,扶着手边的东西站起来,得先把别人的桌子扶起来。

“靠!别碰我的桌子”

许之卿又被踹开,以一种弹簧被弯折的状态弹出去,揪起来,再被推出去,这次他是篮球。直到脸部又撞到一个坚实的东西,比他高。

是一个男同学,男同学没有接住这场接力赛。头将要埋进肚子,默默地后退一步。

许之卿得以喘息缓和半刻。

“你怎么不推开他?”

“推啊!”

声音不断质问那个胖胖的男同学,男同学仍然死低着头,浑身都在颤抖,仍在垂头往后挪动脚步。

“哦,我知道了,你喜欢他!”

“啊?哈哈哈哈,肥猪想娶媳妇了”

“拜堂成亲!拜堂!”

许之卿左右前后都堆满了人,他们架着他,往那个胖同学身上挤。

“肥猪娶媳妇!”

“肥猪娶媳妇喽!”

起哄声不断升高,许之卿耳朵要听不见了。他开始挣扎。

胖同学在哭,许之卿没有,他脸热的涨,轰隆隆的全是迷茫,可能只是为难于鞋还没捡?马上要上课了,也许来不及。不,根本来不及了。

“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

“肥猪入洞房!”

小小年纪的人儿不懂入洞房的意思,只从哪个大人的嘴里露出的,或鄙夷,或戏谑的嘴脸里,讳莫如深中得知的一个可以玩闹别人的办法。

就像许之卿的父亲曾骂沈一清的贱、骚、便宜货,连同打骂,唾液。原本不懂的,也知道了那是可以和殴打一同出现的同等分量的词句。

上课铃声响了。

老师进来,一切恢复原样,只有一个正在捡掉落地上笔的同学,正笑嘻嘻的跟老师贫嘴。

许之卿丢了一只鞋。

程澈绕着许之卿跑,也脱了一只鞋,跟着许之卿一起单腿蹦。

许之卿乐,一下撞一下。率先跑进胡同,程澈手里攥着鞋大喊着小贼别跑,屁颠地追着。

程澈发现许之卿被欺负已经是另一个学期的事了。

下午放学,程澈本来约了尹赫几人赢玻璃球去,正遇上许之卿被人堵在校门口那条街的小胡同里。推推搡搡中抢了书包,书包在空中画弧,随机掉落铅笔盒,书或本子,新开学的新书依然成了一副老兵败将的样子。

本来留着买晚饭的钱被那几个人抢过去,数了数塞自己兜里。

怎么能有人这种时候还没有表情,好像只是一个旁观者,此刻发生的暴力、争夺、羞辱,都与自己没关。

程澈气炸了,跑过去,衣服都被风兜成气球。

“许之卿!”

木头人动了,好像这才苏醒,朝卤蛋看过来,茫然的。

“操!你们几个谁啊!”

程澈一把推开离许之卿最近的家伙,站在许之卿前面,将许之卿牢牢护在身后。

看起来像是这帮混蛋的头儿的人瞥他一眼,说,“你谁啊?”

“我是你爹”

“你有病吧”混蛋二当家说。

“信不信我削你”混蛋三当家说。

“书包给老子捡回来”程澈恶狠狠道,“别跟我废话,牙给你掰掉”

“操,欠收拾啊,你几年级的——”

话没说完,被程澈抡着自己书包扇歪了嘴。

“听不懂人话?”

“上!揍他!”

程澈本来也不像许之卿瓷娃娃似的,猴似的,从小胡同里长大练出来的,手段又损。一人给一巴掌。

但程澈刚才上头了才一个人跑来,冷静下来一想,单挑他不怕,这帮人高马大的黑土豆一起上,他可招架不住。

书包往最前面那人脸上一甩,拽着原地发呆的许之卿就跑。

“尹赫!”

“何元舟!”

“奶奶的!我让人打了,快来帮忙!”

程澈一边跑一边喊,并不觉得大侠跑路和大侠光明正大的搬救兵有什么丢人的。

跑到一个十字交叉的胡同口,旁边是个垃圾堆,尹赫领着几个本来打算耍一把玻璃球的江湖卤蛋,卷着灰土气势汹汹地堵了后面追的人的路。

“呵,干架?你们几班的?”混蛋二当家说。

尹赫打量几人,嘴巴不客气,“华山派的,你们几个熊包蛋,屁眼给你缝上”

“费什么话”何元舟撸起袖子,“直接干!”

这场战役以华山派的全胜告终。

自那之后,程澈每天都亲自把许之卿送到班级门口,放学后又到班级门口等他,好大一个接送阵仗。

叫他娘娘腔的,听见的程澈都赏了个巴掌,没听见的,哼。程澈小霸王似的,领着自己一帮小弟进了许之卿的班级,站上讲台,异常慷慨激昂的主持了一段。主旨:谁再欺负许之卿,扒了谁裤子挂主席台上。

因着这段时间太嚣张的事迹,程澈被叫了好几次家长。劳累了罗云女士。

不过我们罗云女士久经沙场也不是白让人欺负的。也闹着校长将许之卿班级那些混混全叫了一遍家长。罗云舌战群儒,临了喝了一杯校长办公室的铁观音,理理衣袖,优雅离去。

一直走到许之卿家门口,程澈还在喋喋不休地给他讲着打架注意事项,哪些招数可以一击制敌,哪些招数光是羞辱叠加,都是程大侠多年打架的精髓,全传授给许之卿这个关门弟子了。

“我吃完饭去找你写作业啊,罗女士还问你有没有再被欺负呢”

“没有了”许之卿说,“快回去吧”

“等会我找你”

“知道”

门没锁,沈一清在家。

许之卿推大门进去时,就看见沈一清倚着门框望着地面湿的土出神。中午罗云浇园子,程澈顺了一个管过来给他俩的树浇水,角度没控制好,满院子都浸了水。

听见动静,沈一清看过来。

她知道了。许之卿透过她的表情看出来的,失望的神情。

她的儿子是一个和她一样只能接受别人殴打的懦夫。

许之卿被她的眼神击中,愣是一步都迈不动,两人相持着。月色下的沈一清很白,许之卿和她一样,一样白,一样漂亮。沈一清转身进屋,没说一句话,不说在等他,不说其实也关心,什么都不说,只是轻叹气,窈窕的身姿融了黑夜,怎么都不叫许之卿跟上,追上。

许之卿使劲地眨眼睛,把什么忍了回去。只要装作不在乎就真的可以不在乎。锁上门进了屋。

书包放上矮桌,就是没开灯屋里也被月色照得蒙亮,全挂了一层银白。

懵然中回头,整齐的床铺中央安静躺着一个新的汽车模型。和程澈那个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