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欺
第60章
“换人了?”
苏执舒站在旋转楼梯口,狐疑不定,望着公司大厅窗外正在纠缠不清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和他弟弟拉扯的那个男生和他曾经在手机上看到的照片对上号。
眼瞧着,那男生先是声疾厉色地对着苏执聿说了很多句,然后情急之下甚至没控制住车把,差点儿撞上公司门口的花坛,被苏执聿伸手拽了一把才算是稳住。
过去许久,也可能是几分钟,那个男孩子不知道是被气走,还是被苏住聿说服,也可能是望到公司里来来往往的公司人员探寻的目光扫过,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地点,于是调转了车头,离开了。
苏执聿准时下班,就算是在开车回来的路上就已经预料到,方时恩会找一场大麻烦,但是也没有想到方时恩会这样严阵以待。
苏执聿刚推开家门,就看到正绷着脸,挺着腰背对着客厅坐着的方时恩,听到开门的声音后,侧过来看苏执聿的小脸上神色像是抓住考试作弊的学生一样沉。
苏执聿感到一些头疼,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太以为意,毕竟之前更过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没有骨气的方时恩很容易就愿意和好并且表达原谅在他为方时恩的某一虔诚愿望买单之后。
于是,苏执聿看起来非常淡定地将西装外套脱掉挂好,走过去的时候又问方时恩:“你今天怎么提前下班了?”
方时恩鼻腔里发出来一声像模像样的冷哼:“我现在还有什么班好上的吗?”
苏执聿没有接话,像是在等待方时恩提要求。
方时恩总是沉不住气的:“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苏执聿抬眼望他:“有什么?”
苏执聿对方时恩的一切了如指掌,上到工作日常,下到浑身上下长了几颗痣都知道,可是苏执聿的一切对方时恩都有所隐瞒,好像方时恩没有资格知道,过问苏执聿的任何事。
可能是方时恩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太过生气,腮帮子都有点儿鼓了,可能是苏执聿做出来的欺瞒本身,也可能是苏执聿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
苏执聿看了他两眼,终于在对方气势下,表露出来一点儿撒谎后的应有的语气,他缓了缓说道:“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其实我刚回苏家也没有多久。”
“没有多久是多久?”
苏执聿说:“大概半年。”
方时恩猛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也叫没多久!?”这么说来其实从今年过年后苏执聿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去苏家了。
“为什么要瞒着我?”
苏执聿表现出来很不以为意的样子,好像现在的方时恩是很无理取闹,他耸了一下肩膀说:“这对你,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那其实滋美鑫是你开的这件事呢,这件事对我也没影响也与我无关吗?”
苏执聿完全没有想到方时恩会接连发现这些事,忍不住蹙眉:“这到底是谁告诉你的,是谁告诉了你这些事?”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方时恩情绪激动起来:“你竟然给每位员工开七千五的工资,却单单给我五千五!?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去年没有评比优秀员工是不是也是你在暗中捣鬼,让大家不要选我!?”
苏执聿无法接受这样蛮不讲理的指控,“我暗中捣鬼什么了,你自己表现成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我表现什么样了?”方时恩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往前倾斜,对苏执聿质问起来。
苏执聿没有想到方时恩真的这样没有自知之明,于是也不再留情面:“你去年迟到多少次,又烤糊过多少面包,我怎么给你评优秀员工,再说我不是给你发了鼓励奖了吗?”
“鼓励奖有什么用!?”方时恩彻底被激怒,苏执聿这样讲好像是因为方时恩本身就表现很糟糕,得到的一切也都是应得的,因为不值得不信任,所以没有资格过问苏执聿的任何事情,他抬起手来指着苏执聿,像是一只浑身毛都炸起来的猫:“你别以为我读书少就什么也不知道!你这是PUA!通过贬低我打压我的手段迫使我离不开你!”
苏执聿怒极反笑,不知道方时恩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词儿,他问:“我贬低你打压你什么了,你把面包烤糊经常迟到是不是事实,是我在捏造吗。”
“离婚!”方时恩被气得眼泪飙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苏执聿的错,对自己做很多隐瞒,还撒谎,却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对待自己,他对苏执聿悲怒交加地低吼出声:“我受不了你了,没有人受得了你!你以为你永远都是对的!”
“什么叫我以为我是对的,难道我又说错什么吗?”苏执聿无法理解地说道。
如果苏执聿真的PUA方时恩以使他离不开自己,那么动不动就提分手要离婚的又是谁?好像学到一丁点儿本事,就有很多底气和苏执聿叫嚣,表现得好像根本不需要苏执聿,随时离开也没有关系。
之前还说不知道除了方时恩自己还有谁受得了苏执聿,现在又要讲其实根本没有人受得了苏执聿,他讲这样矛盾反复,前后不一的话,还要在这里责怪苏执聿。
苏执聿心里头也是烦闷非常,这在方时恩声嘶力竭挂着泪怒视着自己说要离婚的时候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极点,于是也不再忍耐,说出来一些口不择言的话。
“是谁和你说什么了?”苏执聿冷笑一声,仿佛方时恩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一样,再次恢复居高临下的态度:“你不要以为我回苏家代表什么,你现在和我离婚也分不到什么财产,别打这些没用的小算盘。”
话音落下,方时恩像是被隔空打了一棒子,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执聿,好像方时恩的任何情绪任何话语都不过是在盘算一些有利可图的东西,“我一分钱也不要!你这些财产你的房子,你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要我也要和你离婚!”
“你这个控制狂!我痛恨你!我再也不要原谅你!”
方时恩嘶吼出声的时候,眼泪湿润脸庞:“你根本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苏执聿在方时恩喊出这句话之后,他像是隔空遭到了一记重击,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就算是面上依旧强装镇定,他看着方时恩泪眼模糊的脸,像是愤怒又极度伤心的神色,心里头还是不免咯噔了一声。
苏执聿想,天呐,就算是不聪明的方时恩也察觉出了,苏执聿根本不爱方时恩。
于是真的要宁愿净身出户也要和苏执聿结束这段没有感情的婚姻。
因为苏执聿这样的爱无能,在亲密关系里,是和性无能的危害程度相当的极大缺陷。
就算是贪慕虚荣的方时恩,这次也没有办法被金钱蒙蔽,包容这一点。
很多次,苏执聿都希望方时恩能够改掉一些坏习惯,比如虚荣,攀比,总爱索取,想要不劳而获,但是如今方时恩终于变成苏住聿想要他成为的样子,就算是苏执聿身价不菲,能力出色,能够给他带来很多物质条件,他也不再想要苏执聿。
“你现在头脑不清醒,你不要说气话。”
苏执聿听到自己这样冷静地讲。
“时间很晚了,或许你应该休息。”
在八点钟的晚上讲这样掩耳盗铃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又仿佛在陈述什么让人应该信服的真理。
方时恩看着这样自以为是的苏执聿,好像不值一提的方时恩的情绪那些追问都是很不值一提的,可以忽略不在意的东西,方时恩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一样,崩溃地哭叫一声,“我不要跟你生活在一起,我现在就要走。”
他这样说情绪失控地跑去卧室里去拽出来行李箱,然后开始拉开柜子,要往里面塞衣服。
苏执聿没有想到方时恩会这样的愤怒和不理智,又出自本能地阻止他,苏执聿一把抓住方时恩的行李箱把手,阻止他这样不理智的行径。
“方时恩!你疯了!”苏执聿抓住方时恩细瘦的手腕子,把方时恩推到卧室里,方时恩跌到床上,被他的举动和脸色惊到,吓得嚎啕大哭起来:“你要干什么!你凭什么控制我!”
方时恩从床上爬起来,却看到苏执聿站在门外“砰”的一声将门一把关上了。
方时恩扑到门上,对苏执聿哭泣着大骂:“你这个自私的混蛋!”
苏执聿站在门外,像是面对着有生以来面临的最大的难题,他沉默很久,吐出来一口气,然后对门里面的方时恩说:“我今晚会睡在书房,你自己在卧室里好好反省,到底应不应该这样胡乱发脾气!”
翌日。
方时恩不知道自己昨天夜里到底是哭到几点才睡着,白日像是一缕游魂一样,失魂落魄地飘到了在陆霄面前,跟陆霄控诉苏执聿一系列的种种恶劣行径。
方时恩说了好长一大串,断断续续地将前因后果和陆霄不太清楚地描述了出来,说到最后情绪激动,又抽出来一张纸巾擤鼻涕。
“他对我这样隐瞒,根本就是在防备我!”
陆霄连连点头:“他这是疑心病!”
“而且明明是他做错,难道不应该和我道歉吗?”
“就是,就是。”
“而且已经回到苏家了,竟然还克扣我的钱!”
“他这样也太混蛋了!”陆霄愤慨非常。
方时恩最后红了眼眶,悲愤不已:“他根本就不爱我。”
原本一直迎合他的陆霄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停顿住了,两人这时候已经从家门口的小超市快走到了出租屋门口。
陆霄两只手挂得满满,面色难以言喻地看着刚才很顺其自然就将所有的购物袋递给自己的方时恩,夏天带着躁意的微风吹拂过两人面颊,街道两旁的树木投下来阴影,树叶 作响,陆霄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道:“这看起来不太像。”
就算是苏执聿真的性格上有诸多的不好,但是方时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不被爱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能轻易窥探出来被仔细爱过的痕迹。
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的方时恩停顿住,脸上露出来大片的茫然,不太确信苏执聿会爱自己这件事,毕竟那些他所以为的温柔小意,甜言蜜语,还有细致耐心的语气,他都没有从苏执聿这里享有,而且苏执聿也从来没有对方时恩说过爱他。
而且“爱”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被羞辱指责谩骂控制和性组成。
方时恩对苏执聿是否爱自己这件事尚且没有眉目,但是却决心这次不能这样轻易算了,于是在陆霄的陪同下,花了两块钱,在他出租屋前打印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以示决心。
方时恩在半下午回到翠湖宛小区,回到家里,家里已经空无一人,苏执聿又去上班了。
苏执聿总是这样,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够影响他的情绪,他秩序井然的生活。
方时恩走到苏执聿的书房门口,拧开了门。
苏执聿这样的工作狂,在家里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书房,方时恩将手里的离婚协议放在书房的桌面上,以确保如果苏执聿要走进来坐下,第一时间就可以清楚地看到。
就在方时恩把离婚协议放好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穿着的衣服却不小心挂到了桌面上的笔筒。
“哗啦”一瞬,笔筒掉落地面,里面的笔倾泻下来,方时恩不得不蹲下来,一根根将笔捡起来,却在捡起来地面上散落的最远的一根黑漆漆的录音笔的时候,不小心误触了什么按键。
随着“嘀”一声,录音笔开始播放出来一道很熟悉的声音,方时恩被惊得眼睛瞬间睁大――这是他的心理医生的声音。
“时恩说你动手打过他。”
苏执聿语气平静地回复说:“那是一场误会,我只是打了他手板,只是惩罚意味,我没有什么暴力倾向。”
“所以你从来没有在床上幻想过很暴力地对待他吗?”
这次苏执聿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他很胆小,我怕吓到他。”这表明苏执聿其实在床上对待方时恩已经足够克制。
方时恩手里的录音笔突然安静,他伸出手指,又继续按上面的按钮,也不知道按哪一个,终于在连续按了两个之后,录音笔又开始播放下一段录音。
“你自己是不是也觉得对待的方法太过严厉了,他这样没有被规束过的人一时间是很难接受的。”
心理医生的话说完,苏执聿像是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在把他从云淮市带过来之前,我曾经做梦梦到过,坐在那辆拉博基尼车上的人是他,也是浑身是血。”
“你只是担心他对不对?”
“我不知道。”苏执聿说:“我不希望他有一天会和他姐姐一样的下场。”
“你其实是在担心。”医生这样温柔地说。
“你在和我的谈话里很多次提到他其实很难教养,因为以前的习惯特别不好,爱玩麻将玩很大额,被别人耍骗,又去偷你的手表,不过幸好被你发现了,而因此他没能还上欠的债款被打断了脚踝直到现在也留下了后遗症,不愿意在雨天出差除了感觉他会睡不安稳之外,是不是也有你对此感到愧疚的影响?”
苏住聿似乎觉很好笑,他很快否认说:“这件事并不是我的错,他自食恶果。”
医生又问:“那带着他独自来到新的城市,你以为你拯救了他,他说他现在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的时候,有没有感到辛苦过?”
“没有,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很辛苦。”苏执聿这样说,好像依然还是在擅长解决问题,很游刃有余的苏执聿。
这样回答完,苏执聿却又突然说:“也没有愧疚过。”
明明医生已经在问下一个问题,他却又莫名这样说,不知道是在告诉医生还是在告诉自己。
他说:“只是我把那只表砸了。”
中间是大片的空白,录音笔里传来“沙沙”的白噪音。
过去很久,沉默了许久的苏执聿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只是我把那块表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