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系祸水

第三十八章

葭巷,忠毅侯府。

先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鼻青脸肿着被些带刀的府兵打了出来,然后又推搡了个衣着华贵的夫人出来……直到将这行人赶至人门外,毛韵娘依旧觉得不解气,干脆跟上前来恶声恶气又啐道,

“能让你跨进这门槛,就已是瞧了尤家的面子。未曾想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想要搜院子抢人?呸!凭你这三两重的骨头?也想搜侯爵府的院子?也配?”

“窈儿留在侯府养病,今后婚事由侯府操办,这是尤老爷金口玉言允了的!两家主君都发了话,轮得到你个内眷在此跳脚?自家的姑娘想撵走就撵走,想要回就要回,天底下就没有你这样做嫡母的。”

“我家姑姐儿与外甥女或性子软好欺负,可我们侯府却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滚!若再敢让我瞧见你那张脸,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毛韵娘本就是随楚丰强一起的穷苦草莽出生,很有些泼辣爽利儿,没有京中许多高门贵妇装腔作势的矜贵,气头上也顾不得什么贵妇人的体面,对着钱文秀就是狂吣一通,待骂得痛快了,最后怒喝一句“脏东西进了门,来人!洗洗地!”

听得这一句,身侧的刘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盆水,直接精准朝钱文秀主仆身上哗啦啦扑去,做完这一切,命门房将大门砰然一关,彻底将这一行人拦在了门外。

无论是在母家还是夫家,钱文秀都是被捧着的。

哪里被如此怠慢过?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发髻乱洒,衣裳尽湿,狼狈不已。

钱文秀被气到浑身都在发抖,瞳孔涣散整个人都有些失神,苍白着脸,颤着唇瓣,

“腌泼妇,腌泼妇!她岂敢?岂敢如此对我?”

身侧的张嬷嬷赶忙上前搀住她,望着一旁怒目而视的带刀侍卫,浑身打了个寒颤,心知再闹下去便更没有好果子吃,便先将钱文秀柔声哄慰一番,将人暂且先劝到了车架上,她掏出块巾帕,为钱文秀擦拭着额间滴下的水珠,

“大娘子今日受罪了。满京城的贵妇们哪个不是细声温语,和和气气的?谁料想得到这侯爵娘子是个如此粗鄙不堪的?高门侯府大宅院里头,竟推搡撵起人来,真真是个不知体面的无知村妇!”

这楚慧莫不是天生来克她的?

在家中不服管教便也罢了,出门在外竟还要受她母家的气?

钱文秀愈发觉得气血翻涌,胸口剧烈起伏着,只觉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她必要将那贱人的女人捏在手里,揉圆搓扁一番,好让她们都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如何?方才可打探好了?

那小贱蹄子住在侯爵府的哪个院子?”

“倒也并未一无所获。

方才有个末等洒扫婢女倒是收了银子,大娘子你猜怎么着,她道大姑娘早在一月前就不住在侯爵府了!可至于搬去了何处,那婢女胆子小不敢说。”

钱文秀脑中闪过万千瞬念,顿然抬眸,湿漉狼狈的面容上闪过狠辣,

“好啊,搬出去好!我看搬出侯府离了庇佑,这世上还有谁能护得了她。

忠毅侯是决计舍不得撇下这外甥女不管的,就算搬出去了,为了方便照应也必然不会让她搬得太远,给我去查!哪怕将京城全都翻过来,也必要给我查出她现在住在何处。”

*

之前能令宫人礼佛参拜的宝华殿,先是有些年久失修,后有在夺嫡之战中几乎被毁损灭尽,所以这些年来,宫中竟再没有一处祈福颂祷之地,所以皇上这才动心起念,要在宫中再造一座宝灵殿。

在建造之初,宝灵殿的地址就被定在了宫中略微有些偏僻的西北角。

皇上对此格外上心,亲自参与了初期的设计画图,采选原料,且自动工之后,他更是将所有一切都抛下,移居偏僻别殿,恨不得每日都在工地上守着,与工匠探讨工艺,择选琉璃瓦片……忙得不亦乐乎,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倒也并非都是幌子。

李淮泽确实对木工有非常浓厚的兴趣,可确实也没有到痴迷的地步,掩人耳目罢了。

可做戏总是要做全套的,眼见宝灵殿已经即将建造完毕,约莫再过上月余就要上梁封顶了,他也还需再盯得紧些,今日解决了工地上的一些琐碎杂物,有与工匠敲定了偏殿中的雕绘……他踱步而出,想着去御花园中散散神。

此时只听得旁边的偏僻宫巷中传来阵喧哗。

他脚下的步子瞬停,长身而立在朱门后,顺着声响望去……

是个戴着红色圆顶帽的太监总管,正欲要欺辱个浣衣局的微末宫女。

太监一脸淫邪,将宫女抢搂在怀中,伸手就往圆润丰满初按了几下,枭笑道,

“你躲什么?只要你跟了我,还愁离不开浣衣局么?

今夜来庑房将我伺候好了,无论是想要去御膳房还是去慈宁宫,都不在话下。”

自前朝起宫中就常有对食,屡禁不鲜。

其中更不乏有以色谋私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那宫女显然不愿。

她又急又羞又气,可身份低微又不敢得罪那太监总管,只哭得泪流满面,唯唯诺诺,求饶都卑微到了极致,就那样生生忍受着太监的亵玩。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在这一刻,他忽就明白了,为何当初他会对尤妲窈生了几分兴致。

这世上面对位高权重的上位者,大抵都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就像这阖宫中人,每一个人都在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受。

眼前的宫女是如此。

他这个当皇帝的,在摄政王的弹压下亦是如此。

可隐忍蛰伏已久之人,望见那个犹如疯魔,不管不顾叫嚣着“我等不得,我今日就要杀了他!”的弱女子时,也是不禁心头震动的。

不再去想会造成什么后果,心中也不再权衡利弊,就那样宣泄怒火,发泄积压已久的憋屈与忿恨,何其刚烈?何其痛快?

他还做不到,可心底却很欣赏能如此玉石俱焚的女子。

宫女哽咽着的嘤嘤哭求声传入耳中…

李淮泽的眼周皱紧,面上的神色寒若冰山,冷觑了眼身侧的统领阖宫太监的福全。

福全只觉一阵寒意由尾椎骨直向脖颈,立马抖若筛糠跪趴在了地上,颤着嗓子道,

“奴才罪该万死,是奴才管教不严,才会闹出如此腌之事脏了皇上的眼。

奴才这就将那人拖去打三十大板,立即将其赶出宫去。”

李淮泽不置可否,只闷声拂袖而去。

他显然被此时搅坏了心情,连脚下的步子都急躁了不少,蓦然间将心思又落在了尤妲窈身上,微微转头,朝跟在身后的陆无言问道,

“小花枝巷那处如何了?”

君上这般心烦气躁,必然是想要听些乐子的。

陆无言狗腿子般得,隐去了尤妲窈因嬷嬷们严厉教导而受苦受难不提,只奉上了那出狐媚庶女,用尽浑身解数勾诱世家子弟的大戏。

“禀告皇上,或是因得了您今日指点,尤大姑娘这几日确是突飞猛进。

不仅与萧勐搭上了线,且赵琅那处的态度也似有松动。”

因着想要君上能开心些,陆无言言语间将宫外的事尽量说得更跌宕起伏。

将尤妲窈是如何花心思筹备的,期间又遇见什么困难,中路突显了什么变故,最后与两位郎君约会回来又是如何眉飞色舞高兴的……

将这几日暗卫递上来的情报,只当做帝王闲暇时的消遣,陆无言事无巨细全都道了出来。

“……总之尤娘子颇有些手段。

那萧勐对她印象极好,三天两头就传信寻她出门玩耍,还次次都给她带东西,不仅有孩童玩耍的泥陶娃娃,还有些极华贵的珠宝首饰…

赵琅那处也有了进展,自从他与尤娘子在河边谈了一次心之后,估计也是动了情,竟开始派人着手调查那些流言蜚语,大有想要为她洗清冤屈的架势……”

可他却丝毫没发现,李淮泽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黑,神情越来越阴郁。

不是?

这才多久?

他回宫连半月都没有,她就搅闹出了这么多事?

尤妲窈那样不知变通的痴愚性子,一时间竟开了窍了?

竟能同时在两个世家子弟间游刃有余,将萧勐与赵琅同时一手掌握?

李淮泽心底莫名涌上些酸涩。

即有种徒弟功力突飞猛进,不由掌控的颓败无力感。

又觉得萧勐与赵琅实在是不争气。

萧勐孩童心性便也罢了。

赵琅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要名要利要权要势么?若是与尤妲窈混在一起,青云路必然受阻受世人指摘,他是昏了头了?莫不是区区见过她几面,就被五迷三道找不着北了?

陆无言眉飞色舞还在说,

“……假以时日,这两位郎君哪里还能逃得了尤娘子的手掌心?”

“够了!”

李淮泽忍无可忍,截断了陆无言的话语声。

“传朕旨意给刘武,除了在身侧护卫安全,其余的诸多杂事一切都不准再帮她做。

切掉监听传信的暗卫,跑腿打点的小厮……只留那几个婢女听她差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