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者一败涂地

夜晚时分，月光投射在窗台上，也照亮了床铺上某个女孩的银白色长发。

真琪咬着一袋子零食，手里按着手柄，敲打着按键。

她也在玩游戏，只是和西琳不同，西琳喜欢的是动作类单机游戏，而她喜欢的是第一人称射击游戏。

前者适合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享受，而后者的嘈杂的声音令人置身于战场，反而能够用喧哗的声音掩盖住独自一个人房间里的冷清和寂静。

用手柄打射击游戏需要一定时间的熟悉，每次切换一款游戏都需要时间来适应，真琪的手柄一阵震动，屏幕上的坦克炸裂开，一台虎式坦克就这么憋屈的死于敌人的拔粪宝冲锋队的手下，她切了一下按键，看了眼队伍，心说这把大概还要输。

玩游戏就是这样不好，射击游戏里的能力对每个人都是均等的，不存在拿着一把武器就等于开了无敌模式。

真琪心说这还不如自己去扫荡崩坏兽，至少打崩坏兽的时候，她不可能会被几个小喽喽围攻致死。

丢下手里的手柄，她结束了这场没胜算的游戏，摘下耳机，平躺着翻过身，在床铺上转了一圈，露出平摊白皙的小腹，或许是这段时间生活的比较惬意，小腹位置的马甲线都变得不太明显了。

转手拾起了通讯器，打开了通讯软件。

作为天命的叛徒，她这个S级女武神身份如今也处于被冻结状态，但以奥托的老谋深算，必然早有准备，新任的S级也快来了，她过去使用的代号、账户、密码等等已经无法登陆天命的系统，唯一保留下来的是在该系统之外申请出来的通讯账号。

真琪的朋友很少，她甚至不认为自己真的有朋友，既没有固定的小队，又喜欢单独执行任务，申请这个账号时，也是偶尔一次陪着不灭之刃小队执行任务，被丽塔要求的。

她说可以作为临时的通讯媒介来用，所以上面就登录了不灭之刃的队长、副队长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个女武神们建立的聊天群，她偶尔会看看内部的聊天内容来打发时间。

她以为自己叛逃了天命后会被踢出去，但意外的并没有。

好友也没有删除，还能在朋友圈里看到这上面的生活自拍，随手一翻，基本上都是丽塔发的动态，偶尔也有一两条是幽兰黛尔的动态内容。

放下手机，真琪看着天花板，离开天命总部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以来，她不论愿不愿意，已经是彻底被认定为叛逃者，离开了天命后，也失去了过去的一切，但过去她在天命中所得到的，不是什么荣耀，也不是自由，而是枷锁。

失去了枷锁，她有了一个家庭，一个不太熟悉但很亲切的亲生母亲，一个不太靠谱且努力工作还债的父亲，自己也仍然作为女武神扫荡着崩坏兽，有着比以往更多的自由，想去上课便去上课，不想去就可以赖在家里睡觉，任务可以自己挑选，食物想吃什么都会有，也不会有人跟着监视。

总之，很自由，自由且悠闲。

可真琪还是止不住迷茫，她很清楚如今的生活远比过去的要好很多，却留在这里，又有太多需要她去选择的事，而不是和过去一样，留在天命总部里等待着下一条指令。

她躺在床铺上，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咸鱼，失去了人生的追求，过去就从来没考虑过这些，现在更是完完全全的丧失了进一步的斗志，想着就这么混吃等死……唯一上心的娱乐活动，便是去找那个律者打架，互相嘲讽彼此一顿，反而令她觉得心情愉快。

活到这个份上，似乎就是人生的终极状态了。

按照塞西莉亚的口吻，接下来如果不打算找个人嫁出去，那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么过了。

但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吧，崩坏还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律者会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更快的出现。

真琪不是自愿成为的女武神，她只是别无选择，生来如此的命运，被迫成为了战士，内心对于拯救世界没有怀抱着很强烈的憧憬和义务感，倒不如说……走到这一步，她居然还不抗拒着上战场，已经是一种内心坚强的证明了，从十多岁开始就被逼着打崩坏兽，还能指望她对世界怀抱什么善意？

“所以说，长大成人后就能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只是一句谎言么？”

她用手背遮住了视线，缓缓闭上眼睛，在屏幕的光源中，她睡着了。

悄悄的，有一阵风吹过，夜风有些微凉，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耳畔传来海浪的声响，眼前是一条海岸边的道路，她闻到了海风的咸味，也紧接着注意到了自己并不是睡在公寓楼里，而是靠在谁的后背上。

第一反应是直接伸出手把前方的男人给锁喉放倒。

但当她的手刚刚掐住对方的脖子时，力气就已经放松了。

真琪绷紧的身体瘫软下来，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小声喊道：“救命呀，强抢良家少女啦。”

苏白失笑：“你强闯民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自己住的公寓怎么就成了你的私人用地了？”

“反正你也不回来住。”真琪说：“也许我住在那儿的时间都比你还要长一点，已经是我的专用公寓了。”

“塞西莉亚可不知道，她让我把你带回去。”苏白说。

真琪沉默了一会儿：“她让你来的？”

“也是我主动来找你的，谁让你偷偷溜走了。”苏白侧过头看向肩膀上的小脑袋。

“唔……我不想打扰你们，因为你们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真琪说：“不去照顾你的西琳么？”

“她是个大姑娘了，也不是什么都需要我照顾的，难不成我还要去买呵护的小翅膀么？”

“你买回来，她也许还真的愿意穿呢。”

“女王响指警告啊。”苏白说着也笑了：“你还真是喜欢跟她作对，这就是塑料姐妹情？”

“她若是愿意叫我一声姐姐，或许我会考虑考虑要不要下手轻一点。”真琪说：“可她总是满脸讨打……要说塑料姐妹情，也是丽塔和幽兰黛尔吧。”

苏白翻白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下来，自己走。”

“我不要，你来动。”真琪不肯动弹，她晃悠着小腿：“你不是说要把我送回家么？”

“送回去不一定是背回去，扛着也行。”苏白改口道：“拖着也是可以的。”

真琪拉了拉苏白的耳朵：“说好送我回去，怎么现在来海边了？我家不住在这儿，你是迷路了？”

“倒也不是，我只是想来这里走走，虽然答应把你送回去，但我可没说是几点。”苏白背着真琪走在海边的小路上：“这条路，你也应该还记得吧。”

真琪看向四周，点了点头：“啊，是这里呀，我记得……我当初在这条路上痛扁了一顿我那愚蠢的妹妹。”

“啊？”苏白听到了不得了的内容：“你什么时候动手的？”

“那当然得瞒着你了，不然你不得护着她？”真琪轻哼一声：“还有就是，这条路上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苏白指着海面：“当时你就在这儿游上来，然后……”

“白嫖了你的一碗拉面，那碗面真的好香。”真琪摸了摸肚子：“我还真的有些饿了……嗯？”她拍了拍苏白的肩膀：“前面好像还真的有一家拉面摊，是不是过去的那家？”

苏白心说即便是也很正常，毕竟从过去到现在，时间都没过去几个月呢。

虽然对他而言，已经过去了好些年月了，但这里的人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两人来到拉面摊前，老板很热情的端上两大碗拉面，给足了汤料。

就这样一边吹着海风，一边吃着拉面。

真琪眯起了眼睛，侧过眸子看向身旁的青年，一时间好似回到了过去。

“大叔。”真琪低着头，银白色的长发随着风摇曳着，她尽可能用一句平淡的话语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就像是一句茶余饭后的交谈，像是有一天听到自家亲人随意的说了一句‘我有女朋友了’这般。

此时拉面摊的店主心领神会着点烟走远。

苏白静静的看向少女，他放下了汤碗，点了点头：“我在听……这倒是挺突兀的。”

“我其实是很迷茫的人。”真琪轻声说着：“我的前半人生都是生活在冰冷且隔绝的环境中，被作为兵器培养成人，不具备什么自由，得到的只是指令、指令还有指令……说到底，作为女武神我可能是不合格的，也难怪不论多少次的道德考核，我都无法通过……”

“我一度怀疑自己的情感是什么缺失着的，但后来发现，好像不是，我也是人类，会哭会笑的人类，只是我的人生缺了点什么，所以我试图将它找回来……当我触碰到真相的时候，我感到了嫉妒、感到了愤怒、感到了哀伤，也对一切都产生了无可遏制的憎恶。”

“而在那时候，有个人陪着我。”

“他让我觉得，我的存在是有必要的，是独一无二的，不是谁的替代品，也不会被谁替代和忘却……”

“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也没有意识到，什么样的情感是喜欢，也不清楚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我只想着报复，憎恨着过去丢下和忘却我的人，所以我伤害了她，也伤害了她们，亲手引燃了导火索。”

“直至，我亲手引发的火焰，吞噬了那个人，我伤害了他，我才察觉到了后悔，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过去的憎恨和仇恨都不重要了，我只想要他好好的。”

“所以我认为，我是喜欢那个人的，我是喜欢他的……”

真琪轻轻摩挲着指尖。

“喜欢一个人，是没错的。”苏白说：“这是一种美好的情感。”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真琪看向苏白：“我喜欢的人，是个英雄啊……他会为了一个女孩，为了自己心中坚守的底线，为了自我执著的正义，敢为人先，敢于流血，他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却不会向现实低头，他总是一步一脚印的前行着，铸造着旁人所不敢想的伟业和奇迹。”

“但我最喜欢的不是这样的他，而是一个能够陪着我聊着家常不觉得厌烦，愿意花费时间开导一个别扭的叛逆期女孩，告诉她什么是正确什么错误的可靠大人。”

“或许比起这些，世界更加需要一个英雄，也需要他去创造奇迹，但我不想要这样的英雄，那么多的女孩都想要的是英雄，可我见到的他只是一个属于我的大叔……”

“我希望他不要流血，我希望他不要受伤，我希望他能陪着我在一间屋子里长长久久。”

“我希望他……不是一个英雄。”

真琪轻声说出自己的祈盼，她的话语是那么的温柔，但神色却晕染着一层黯淡和忧伤。

“可是……我知道，不论自己多么期望，都不可能成为现实。”

“我也知道，不论我说多少遍自己喜欢，不论将声音喊的多么大声，他能回答的也只有微笑。”

“我喜欢的那个人，不可能永远看着我一个人。”

“我没能在他成为英雄之前遇到他，没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遇见他，没能和他一起走过漫长的岁月。”

“我的喜欢只是我的喜欢而已。”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说出来啊，哪怕一次就好了，毕竟都是这样糟糕的人生了，就让我做一次美好的梦吧，哪怕初恋被熄灭，我也不希望等到十年后才让自己后悔……我不希望等到那时候才告诉自己，这时候的喜欢是真的喜欢，却再也不敢说出口了。”

女孩抬起眼睛，或许从某个时刻开始，她的心思就已经被自己的心愿所扭曲了，总觉得他的一颦一笑里都有着难以言明的美好，他的每句话都是如此讨人喜欢，他做的每一顿饭都是自己想吃的东西，他送出的礼物也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件，等到自己想见到他的时候，他就会巧合的出现，总是心有灵犀。

但不是的，现实不是这样，梦想中的美好，最终只是满足了自己的幻想和心愿。

她知道梦总会醒来，她不想等到梦醒了才开始后悔，她本想逃走逃远点，却还是在再见的这一刻，没能遏制住，她或许知道，再不说的话，就来不及了。

“苏白。”

“我喜欢你。”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从里面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吃惊和惊诧，所以她反而轻松了，轻松的笑了出来。

“你不用回答的，不用强迫自己回答。”真琪抬起手按住了苏白的嘴唇：“我只是想要这么说出来而已，我不想听见你的答案，所以，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沉默之中，月光照亮了她脸颊上滑落的晶莹，女孩笑着流泪：“谢谢。”

海风安静的吹拂着，她其实什么都没输，可她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输的一败涂地。

这无关乎于谁更优秀，也无关乎于陪伴的长久，她假装自己不服输的模样去争去抢，似乎这样就能从西琳手里将她的抢到自己的手里。

但……根本不可能，不属于她的，怎么去抢夺都无法得到。

真琪别过头，端起快凉掉的面汤，仰起头，一口气喝完，女孩红着眼睛低声说：“好奇怪啊，有点苦涩和咸味，为什么味道和上次不一样了？”她快速擦了擦眼角，故作轻松的一笑：“我该回家了，再见吧……大叔，能遇到你是我一生里最幸运的事。”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可惜，等待终于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不是所有爱情都能圆满美好，以不幸为开端的故事，哪怕因为短暂的幸运而偏离，也终将走向不幸。

从一开始都是误会，从见面时就带着谎言，那个拥抱不是给她的，那份关怀也不是给她的。

她占据了不属于她的那些好，所以最终也将会这些全数归还，

得到了自己曾经渴望的完整家庭，取回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亲情，那么将会失去曾经拥有的爱情。

这是一份公平。

在第一次相遇的海边。

她表白了。

她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