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奉旨成婚后[重生]

第176章 看侯王(四)

已经勘破生死的人自然不会再让理智这种东西束缚自己。

所以,纵然知道谢琅出现在此处很不合理,卫瑾瑜也没有去想为什么。

他只是觉得很开心。

开心此生还能见到这张脸,还能听到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和他热烈蓬勃的呼吸。

他喜欢被他周身热气包裹的感觉。

他好开心。

卫瑾瑜却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他只觉得像这样被这个人抱在怀里就很好。

谢琅替他说。

“我回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声音有些哑,眼眶泛着明显的红。

这在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眼里,并不容易看到。

“不晚。”

“一点都不晚。”

卫瑾瑜笑着,声音很轻地说。

他知道自己只是凭着一口气强撑着艰难跋涉活到今天。

如今那口气散了他三魂七魄,也会跟着慢慢消散。

是眼前这个人用热烈磅礴的气息将他的三魂七魄勉强聚拢到一起。

所以,他还能有力气说话微笑。

他们少时成婚因为出身与立场互相猜疑防备。

这不是卫瑾瑜第一次躺在谢琅怀里但这是卫瑾瑜第一次如此轻松,毫无负担地躺在谢琅怀里。

没有猜疑没有防备。

他也不必再耗费心神,去筹谋报仇的事,去筹谋自己的前程,谢琅的前程。

这一刻,卫瑾瑜觉得连上京城的清风与流云都变得格外好看了些。

在他的生命里,并非没有这样美好的时刻。

那是在金陵,父母俱在,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每日只需要读书写字的孩童时。

但那样的时光太短,太久远了。

他破碎了太久。

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太久。

他花费了很多时间去走出八年那年,那个电闪雷鸣,母亲离开的雨夜。

之后又花费了很多时间,去走出登闻鼓下染满鲜血的宫道、走出十二岁卫府乌衣台下的刑罚与羞辱。

他看似坦坦荡荡站在了朝堂里,但他知道,自己其实从未走出过。就像他清楚的知道,即使坐在国子监的学堂里,他也和那些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学子不同。

旁人往上爬,是为了走向光明灿烂。

他往上爬,是为了走向终结,毁灭。

他活着只为了报仇。

报完仇,他的生命也不再有意义。

为了今日这一刻,他筹谋了太久。

几乎耗尽了所有心血,心神。

他真的很累。

但他愿意为了谢琅多停留片刻。

八岁以前的美好记忆,经历了两世惨淡光阴,其实早就磨灭殆尽,只剩一段余响,一段回音,远不如一个谢琅真实。

他想在这个怀抱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睡过去。

卫瑾瑜道:“谢唯慎,我现在,真的很高兴。”

——

“叛军围城了!叛军围城了!”

几乎同一时间,惊叫声和喧嚷声以城门为中心,迅速往城内蔓延而去。

站在宫门楼上的百官遽然变色。

显然,他们也后知后觉听到了那近在咫尺、闷雷一般引得地面震动的马蹄声。

“怎么回事?”

“叛军?哪里来的叛军?!”

众人四下张望之际,城门守将火烧火燎飞奔而来,带来准确消息:“是平西侯谢琅,带着麾下叛军把上京给围了!”

“谢琅?!”

“谢琅不是在西京么?怎么可能出现在上京!”

官员们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还有,平南侯不是在前线平叛么!”

裴行简站在一边,亦长眉紧皱。

显然,前线发生了一些他意料不到的变动,以裴北辰的实力,就算不能彻底消灭所有叛军,也不可能让谢琅轻易打到上京。

然而事实胜于一切。

谢琅便是天将神兵一般,带着麾下数万兵马,出现在了上京城外。

本就混乱的上京城因为这个消息更加混乱。

最后是韩莳芳发话:“死守城门,先护陛下回宫,决不能让叛军入城。”

城墙外,早已习惯了算计筹谋,理智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抛弃遗忘,卫瑾瑜到底还是道:“虽然我很高兴,但你不该回来上京的。”

谢琅没有说话。

他满面风尘,热汗淌流,垂目望着那张苍白秀雅的脸,脑中全是那道纤瘦身影如白鸟一般,自城墙上一跃而下的情景。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迟来一步,将会面对何等惨烈的情形。

他更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这个人,他余生将会怎样度过。

所幸,上一世,他没能没抓住他。

这一世,他抓住了。

“我只恨,我来晚了。”

谢琅端着一颗哀痛摧剥之心,道。

卫瑾瑜没有争辩。

一是不想,二是没力气。

他摸了摸那张西北战场淬炼出的英挺脸庞,只问:“那现在,我们该去哪里?”

“回家。”

谢琅说得沉着笃定。

“我带你回家。”

数万大军直接在上京城外安营扎寨,谢琅直接带卫瑾瑜回了自己的中军大帐。

卫瑾瑜睡了长长一觉,醒来后已是傍晚,谢琅身上仍穿着铠甲,便维持着他睡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坐在床前。

见卫瑾瑜醒来,他深沉如寒潭的眼睛倏地一亮。

卫瑾瑜从未在谢琅眼底看到过那么多血丝,但浓厚血丝亦遮不住青年将军眼底溢动的锐利杀伐之气。

“饿不饿?”

谢琅问。

说这话时,他眉眼间杀意已敛得荡然无存。

卫瑾瑜摇头。

他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坚持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抱臂打量着眼前人,问:“你知道了什么?”

卫瑾瑜何等聪慧。

他知道,谢琅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上京。

这其中,必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谢琅一定是受了某种刺激,才会不管不顾,兵行险招。

谢琅道:“所有。”

“所有?”

“对,你遭受过的一切,还有——你身上的毒。”

卫瑾瑜倏地抬眼。

但旋即也明白过来,是了,若非知道所有事,谢琅不会如此疯狂。

他正是担心谢琅发疯,才隐瞒这一切。

“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到什么地步了?”

谢琅尽量让自己维持镇定之态问。

卫瑾瑜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他身上的毒。

便坦然道:“我也不知道。但不久前我吐了血,如无意外,就算没有今日之事,我应当也活不了太久。”

“没有解药么?”

那声音压抑着颤抖。

“没有。”

卫瑾瑜保持平静轻松语气。

“你既然知道了内情,便应该知道,这毒是我自己根据古书记载,下到自己身上的。书上没有记载解药。”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任何事实和细节。

卫瑾瑜以为谢琅会崩溃,发疯,但谢琅没有。

谢琅神色从容而镇定,仿佛已经为这一刻做了无数准备,道:“我会找到解药。”

除了眼眶更红了些,胸膛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震颤,他的表现,仿佛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在啃一场难打的仗,而不是一个无解之毒。

但这种镇定,更令卫瑾瑜担忧。

“谢唯慎。”

卫瑾瑜正色道:“这不是你的错,也与你无关。”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早在当初做下选择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命运。”

“而且,我不后悔这样的选择,也从来没有痛恨过它的存在。”

“它帮我挡掉很多麻烦,让我日子好过了许多。”

“我希望,你不要用此事折磨自己,否则我会感到愧疚难安。”

然而谢琅怎么可能不难过。

自从猜到事情真相,他在西京查阅了很多书籍,走访了很多郎中,得知了很多细节。

他甚至于深夜痛哭。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根本不像卫瑾瑜描述得这么云淡风轻。且不提下毒的过程如何残忍,毒与身体融和的过程如何痛苦。

因为剧毒的存在,他身体羸弱,比常人更容易发烧生病,这么多年,不知多受了多少病痛煎熬。

而这样的苦,他受了两世。

他如何能释怀。

如何能不介意此事。

又如何能原谅那些始作俑者!

他甚至痛恨自己。

没有早一些发现真相,甚至还那这事讥讽他装可怜卖惨。

他明明是最先知道真相的那个。

“我会找到解药。”

谢琅重复了一遍。

卫瑾瑜没有再就此事发表意见,免得太打击他意志,而是转了话题,问:“裴北辰是怎么允许你来到上京的?”

“我势在必行,我们都明白,真走到鱼死网破那一步,只有两败俱伤下场。他没必要让自己麾下三万兵马全部葬身西北。所以,我按照军中规矩,与他比了三场。”

“你赢了?”

“没错。”

谢琅说得轻松。

卫瑾瑜若有所思、觉得事情可能还有其他内情的同时,也终于顺着他的话,后知后觉明白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从何而来。

“你受了伤?”

“一点皮肉伤而已,不碍事。”

卫瑾瑜自然不信。

裴北辰的实力有目共睹,谢琅能赢下来决计不容易。

但现在更要紧的显然有其他事。

卫瑾瑜沉吟片刻,忽唤:“谢唯慎。”

谢琅抬头去看。

卫瑾瑜:“你是如何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