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巫师和异端裁判者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我不吃一这套

“我只是在讨论一项技术的原理。”戴安娜瞥了他一眼,“但你是真的找了个泽斯卡在用。在你讽刺我的思考很像瑟比斯学派的黑巫师之前,你还是先反思一下你自己的行为。”

“我只是相信她……”

“你觉得那个泽斯卡是无罪的?”

“我希望我这么相信。”萨塞尔回答说。当然,也只是他希望而已,他不知道狗子以前在黑巫师的命令下干过什么事,他只能保证狗子以后不干什么事。

戴安娜立刻接过这句话:“那好,如果你相信刽子手的工具是无罪的,那锻造它的理论也一样是无罪的。总之下次告发我的时候,记得先想想你自己是不是会先被判有罪。”

“有时候我只是想顺口讽刺一句。”

“我不吃一这套,小鬼。”戴安娜神色冷漠,语气也很平静,不过正是这种平静的语气才格外有压迫力。“也别拿你以前的处事态度对付我。”她说,“无论你讽刺的语气有多随意,我都会用并不随意的言辞反驳回去。”

“你一直活得这么严肃吗?”

“我猜你想说我这样很累,不过我想说,这是个观念差异的问题。我要求自己这么活着并且惯常了,我也不想为了周围的环境改变自己。”

“比如说为了列车上的平民和列车下的弃民让自己变得更有同情心?”

她居然笑了,不过绝对不是愉快的笑。“你可真是太擅长拿起针刺人了,小鬼。”

“我只是觉得你这话说得很妙,”萨塞尔也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们都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观念差异。你不想为了周围的环境改变自己,也不想迁就其他人,那我也会像你一样不迁就你。你就用你并不随意的言辞来反驳一下我这句话对不对,如何?”

她不置可否,也没有动怒。

“我只陈述事实,”戴安娜还是抱着胳膊,“我在列车上待了十多年也没变得更有同情心,我只见识到了弃民的愚昧和野蛮。越往破碎之地更深处前进,他们就越野蛮无知。要不是能在弃民垫桌子脚的地方找到当年遗失的珍贵书籍,我可能已经绝望了。”

“有更具体的描述吗?我觉得野蛮无知这个词太笼统了,听着像是贵族大小姐的偏见。”

“你对我就没有偏见了?”

“偏见嘛,确实是有,我不否认,我觉得你性格实在太像我当年刻板印象里的傲慢贵族了。就我目前所见来说,你确实很有见识和智慧,但它们没有改变你的性格本质。”

“那好,你是从哪里出身的?”戴安娜针锋相对。

“我只是个普通乡下渔民。”

“普通乡下渔民吗……应该不止如此吧?”

“从不到十岁的时候,我就在战场附近流浪徘徊。我擅长在战场翻尸体和在城里要饭,一般在荒野里度日。”

“那你的见识和智慧又是从哪来的?”

“那年在外漂流的时候,我救了阿拉桑出逃的公主,她继承了奥韦拉学派大宗师死前给她的密传知识,而且她把这些知识都教给了我。我不是个有教养的人,这你肯定能看出来,我的性子从小流浪到现在已经很难改变了。在那期间我拒绝了巫师的路,不过我从她的书中了解了世界的奥秘和古老的哲思。如今我站在这里和你这样说话,你却能容忍我,或者说你觉得我有智慧,可以和我对话,这些全部归功于我记忆中的公主殿下。”

“记忆中的……”戴安娜重复了一遍这话,“我想,最后这个描述是因为你自己吧。”

她倒是很敏锐,而且这句话说得也很尖锐。她发现他最后这句话的定语有问题了,而且她当场就指了出来。

“确实是因为我自己,”萨塞尔承认,“我自己知道,我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萨塞尔了。所以我也不能断言再见面以后,她也还是我的记忆中的公主殿下。”

“一点不错,”她同意说,“这种事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或者,从我大学走出以后,这种事就一直在发生。记忆中的人永远都停留在记忆里的时刻,但活着的人总是能把过去的记忆远远抛开,也和过去的自己渐行渐远。我见识过有些人宁可拥抱海之影,也不肯拥抱活着的人,或者这种人从来都不少。归根结底,海之影既不是人,也不是复制品,它们是用人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形成的物质性投射。用比较现实的话来说,最美好的东西其实不是活着的、一直在改变的人,是人们回忆里的一成不变的幻影。”

“你这话也很有深意啊,大小姐?你是希望那位卡嘉莉小姐也能活成你回忆里一成不变的幻影吗?”

“人们心里总会转过一些阴暗的念头,我不是圣人,我也不能免俗。”戴安娜拐弯抹角地承认了。

“看来我们也都并非永远言如其人。”萨塞尔说。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萨塞尔又说。其实他想说,她很多话只是为了表达她很尖锐,她并非那样言如其人,但他只说了后半句。“所以你见识到的愚昧的弃民到底怎么愚昧了?”他问道。

“我姑且和你谈谈我还有希望的那一年吧。”戴安娜说,“我不想说得太清楚,只说我的感受,——每个弃民都像是从疯人院里出来的狂人。毫无理由的杀害和虐待,随处可见的疯狂和暴力,对肮脏和性毫无羞耻,对虐杀另一个人的享受还有目睹同类受害时的冷漠,这就是我看到的一切。

“当时我们这些人站在那地方,就像被扔进了没有理由的噩梦。我完全不能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能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或者能感受到什么。我眼前到处都是粪便、血液、干涸的尿渍、腐烂的尸体和丢到街上的器官,我身旁到处都是极端的混乱和愚昧。

“当统治者的想方设法捕杀有思想的人,当贵族的喜欢把手指剜到他不喜欢的人眼窝里,活生生把眼珠挖出来,当卫兵的都在拿被统治者们扔出来的半死不活的人取乐,而当平民的不知道什么是人,他们要么一脸冷漠地看着被扔出来的死人,要么就去羞辱地位更低的奴隶取乐。我在这地方待了接近一年,就是因为我那满怀希望的友人觉得这种地方居然也还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