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的夜晚

第44章 番外-1

【2015.6.凉城】

回首2015年的6月份,整整一个月,车马纷沓,周遭异常欢腾,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与友人们联系得也十分频繁。

而这些热闹,全部都是因为狄和梁桉一,婚礼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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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记得5月31日那晚,他们在外面吃过凉城特有的鱼锅,回家路上,是她来开车。

发动车子前,她认真如科目三考试,调整座椅、后视镜,系好安全带,紧绷着开口询问:“梁桉一,你准备好了么?我可要开始了......”

梁桉一倚在副驾驶位,握了握她的手,出口全都是能让人宽心的话,叫她慢慢开。

“别怕,我陪你呢。”

“墙头细雨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小雨滴答、街道濡湿,两侧商户燃着灯火,点亮洼涔,也点亮沸的江水。

狄车技有限,只维持在二三十迈,速度慢,路两侧的景色清晰可见。

不知是谁家店铺门口挂了鸟笼,几只娇俏的小雀在笼内“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搅聒夜辰。

默念着交规,狄一路异常紧张,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把车驶回小区,倒车入库。

她松了口气,下车便柔若无骨地倒进梁桉一怀里,无意识撒娇:“终于到啦!”

“刚才那个路口好窄,转弯时我掌心都在流汗的,还以为会把车剐花,居然能顺利通过,真是幸运......”

他们十指相扣,一路聊着刚才驾驶车子的话题,乘电梯上行。

那天是正式乔迁的第一晚,狄当然兴奋,看着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她忽然想到,好像她人生每一段重要的试飞练习,都有梁桉一的参与、陪伴。

也许,这就是“伴侣”的意义?

原来“伴侣”是这样温馨浪漫的词汇呀。

也是在她这样幸福地自忖时,梁桉一忽然开口,他同她说起,方才在店里吃鱼时的一帧画面――

鱼锅店里老风扇转动,鱼鲜味道弥满空间,又被风扇吹散。

灯光下,狄发丝落了一缕,挂在脸侧晃动,大概是痒,她抬手把它们拢去耳后,随后,用筷子尖去挑鱼刺。

鱼块刚从滚沸的锅子里捞出来,冒着热气,细刺在灯光下呈透明状。

她挑得认真,蓦然抬头,撞上梁桉一的目光。狄马上笑得眼睛弯弯,扬扬手里的筷子,问他,梁桉一,我帮你挑鱼刺呀?

鱼锅加了辣椒,她喝一口冰镇饮料,唇色嫣红,喋喋不休地推销着,说自己很厉害的,学校手工老师都说她精细动作很好,手很灵巧。

“手工老师说,日后万一她有事请假,我代课教孩子们手工,都是能做好的呢!”

梁桉一其实好久没和别人共同食过鱼。

小时候三口人围坐在一起吃鱼,已经是太久远太久远的记忆。

在店里,隔着鱼锅的热气腾腾看狄时,梁桉一说他好像突然懂了一个词。

虽然此前在歌词中,他不泛听过,甚至自己也曾运用过,但好像今天晚上,才刚刚懂得。

狄心跳迅疾,砰砰砰砰。

直觉在刚刚的某一瞬间里,他们一定有过灵魂共鸣。

“是什么?”她问。

果然,梁桉一说是“伴侣”。

“梁桉一,太神奇了,我刚才也在想这个词的,就在刚刚!伴侣!”

“是么?”

梁桉一垂眸浅笑,在电梯门缓缓打开时,拉着她的手走出去。

他单手去按指纹锁,另一只手臂揽过狄,扳了她的下颌,然后偏头,吻她的唇。

气息交错,心跳与心动,也是共鸣的。

回家后,他们换掉沾染鱼汤香气的衣服,穿上面料舒适的家居服,倦懒地坐进沙发里,打开电视。

空调风吹散初夏的潮热,梁桉一拨通了唐良的电话。

狄捧着脸,很高兴地想:

梁桉一之前说,为她答应求婚的事情,曾整夜未眠,现在想想,一定是真的。

他们决定6月结婚才几个小时,尽管梁桉一面色如常,但狄已经发觉,他似乎按捺不住,要把好消息告诉朋友。

越洋电话被接通,隔着上万公里的距离,梁桉一声难得喜形于色,唇角勾着笑意。

他告诉唐良,他和狄准备在6月结婚。

唐良大概还未睡醒,打了个呵欠,困悴地道着恭喜,随后又是一声呵欠,并在呵欠余音中,问梁桉一,你们说的6月,是明年6月还是后年6月?

“今年。”

“哈??咳!咳咳咳!咳――”

远在西雅图的友人被惊到,在电话另一端咳得撕心裂肺,半晌才传来一声惊诧的疑问,声音都是走调的,“今年6月份?开什么玩笑,那不就是明天?”

西雅图比国内时间慢16个小时,唐良那边才清晨,但他显然精神了,揪着这个话题,抛出连环问题,比狄这个待嫁新娘更急切:“怎么是6月?你俩进展太神速了吧?已经搬完家了吗?6月就结婚是不是来不及啊?你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吧?”

“是都还没准备――”

梁桉一四两拨千斤,和狄对视,“不过,有我,来得及。”

那晚真是难掩兴奋,挂断电话,仍然毫无睡意。

梁桉一喜欢安静,又因为职业原因,怕扰到邻居,装修时,这栋房子是做过加强隔音的。

夜色里,他和狄坐在窗边。

狄拿着卡林巴琴,梁桉一抱了吉他,他随着她的水平,慢悠悠弹几首简单的入门曲子。

可她的音乐造诣到底有限,都弹过,把卡林巴琴放下:“我没有会的了,只弹123行不行?”

梁桉一拨动琴弦,目光深深同狄对视。

他唱《关于我爱你》,反反复复都是那句深情的告白......

蟋蟀虫鸣,挂钟报时12点整,5月份的最后一天过去了。

乐器音调轻快,由此,6月正式开启。

结婚的各类事宜,都不用狄操心。

她过于清闲,有些不好意思地过问,自己这样的准新娘,会不会显得有些不称职?

梁桉一说他那些朋友,听说他备婚个个都打了鸡血似的,格外兴奋,也个个都想帮忙:“人多到安排不过来,就不劳梁太太费心了。”

他又叫她梁太太,狄捂着发烫的脸颊:“那好吧,梁太太只能亲自下厨,做顿好吃的,犒劳犒劳你啦。”

被梁桉一问到吃什么,她收敛笑容,撂下高深莫测的名称,说是要做“菩提玉斋”。

其实只是蛋炒饭。

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咔咔、剁剁切切炒炒,十几分钟后,蛋炒饭出锅,梁桉一帮她解开围裙,好像她刚做了一桌满汉全席,夸张地捏她的肩膀:“梁太太辛苦了。”

狄知道他是调侃,去踩他的拖鞋:“讨厌......”

忽然脖颈处一凉,有什么东西,清凉地绕过锁骨。

是一条珍珠项链,梁桉一说,他父母结婚5周年时,这条项链是爱情的见证,后来母亲出国,把这串圆润的珍珠留了下来。

珍珠项链送去珠宝店重新串过,加了红宝石坠子,送给狄。

梁桉一撩着她的头发,帮她扣好。

他说,老梁不能来参加婚礼,但如果见到你,他一定很欢喜,这是我代他送给准儿媳的礼物。

狄眼眶红红,转身拥抱:“可是我还什么都没送你......”

“不是送了么。”

“没有啊......我什么时候送过?”

见狄一头雾水,他指指炒饭,说那不是吗?菩提玉斋。

狄那些感动的眼泪,瞬间消失,跺着脚:“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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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中旬,狄收到一份特别的婚前礼物。

来自大洋洲,以邮件形式,发送至她的邮箱。

发送人署名,josefin。

是一份录像,记录了部分狄不曾参与的时光。

那时候三个年轻人在国外发展,事业算是顺利,赚得金满钵满,颇为体面。是以,公司十分乐意出钱,租了地段优良的昂贵房子给他们。

但梁桉一嫌唐良和josefin吵闹,拒绝和他们同住,打算在外面单独租一间。

录像所记录的,就是那个愉快争执着的午后――

出租房内空间很大,但凌乱,到处堆放着东西,有乐器,也有衣物、食物......

看到这里,狄想起唐良在双桥岛上的住所。

她对着电脑,忽然笑出声。

唐良还说他家是失恋才没心情打理,都是借口,明明他早在20岁,就已经是个不拘小节的作词人了!

阳光很明媚地自窗口洒落,年轻且凌乱的唐良,抓一抓长发,围在梁桉一身旁喋喋不休。

说公司里没有比他们更赚钱的艺人了,他们现在是老板们捧在手心里的红人、铁三角,当然应该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才能体现出团队精神。

梁桉一耳朵里塞着耳机,也不知是否在听唐良讲话。

他靠在椅子里,神色凝重,指尖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在桌面上,像是在思考什么。

“‘l’你想想,我们三个住在一起多方便啊,我随时都能和你讨论曲子,哪怕只写出零碎片段,josefin也能唱个de,对创作多有利啊?况且,你写词写到瓶颈,我们也能帮你啊......”

梁桉一看上去比现在清瘦些,他穿了一身黑色,很酷,气质较现在也更加凌厉,神情淡。

像是会写出“每日都有消亡,所以处处为墓场”“人类是,群居却又难逃孤独的动物”“不过是烟火人间的行尸走肉”......这类歌词的人。

他抬了下手,示意唐良先停一下。

摘掉耳机后,才缓缓回眸:“在我写词到瓶颈,就会收获你和josefin的双簧,一小时起步,想要尽兴,至少得三小时,会影响我的效率。”

“怎么会?我们超安静的,‘l’,你要信我们啊。”

是一个女声,随后烫着一头大波浪长发的josefin,出现在画面中。

josefin抱着一把荧光粉色的电音吉他,坐进沙发里,探半边身子同梁桉一讲话。即使不化妆,她也很美,顾盼间眼波迷人。

大美女开口闲谈时,居然和唐良挺像,滔滔不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希望梁桉一能留下来,和他们住在一起。

唯一与唐良不同的是,她大概有些自己的隐秘心思在,垂了眉眼,借着拨弄耳环的动作,掩饰掉了。

见梁桉一始终不为所动,两人干脆在客厅里开起了演唱会。

一个弹钢琴,一个拨吉他,大声唱着:

“一起住吧~吼哦哦~”

“住在一起~一起一起~耶耶耶……”

梁桉一面露无奈,摇摇头,又把耳机拾起,塞进耳朵。

狄笑对电脑屏幕。

她想,原来唐良做lily时,陶醉着弹钢琴的样子,也挺有派头的嘛;原来josefin私下里,这么活泼呀;原来梁桉一过去,真的是不太有耐心的样子......

josefin飙了个高音,目光一瞥,忽然顿住。

她走近镜头,小声嘀咕:“?dv没有关吗?”

两位男士没听见,镜头捕捉到josefin打鬼主意的可爱表情,随后dv被她举起,悄悄、悄悄走到梁桉一身后,对准他的方向拍摄。

那边横了张木质办公桌,几团废弃乐谱,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唐良的;几支凌乱堆在角落的饮料瓶、外带咖啡纸杯;还有一盆看上去不怎么有活力的盆栽植物。

只有梁桉一面前的区域,比较整洁,铺一沓普通a4纸,上面勾勒几个词汇,以及几句英文。

铅笔别在梁桉一耳郭,镜头放大了他的轮廓,阳光照射下,连汗毛都看得清晰。

dv收录了josefin因小心偷拍而加重的呼吸,梁桉一没回头,后脑勺对着她,却突然开口:“dv不要对着我,谢谢。”

“哦哦哦,好的好的。”josefin这样说着,并没有转开。

过了一会儿,像是方才的思考有了结果,梁桉一握着铅笔,行云流水,“唰唰”写下几行字。

然后,他转头,对镜头扬扬下颌,示意拍摄的人,转开或者关掉。

钢琴声停止,唐良似乎从旁边跑过来,脚步声重重的,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张大脸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狄原本凝神在看,吓得下意识向后仰,像是要闪开袭击。

唐良那头长发,真的可以去参演惊悚电影了!

“你在拍‘l’吗?过来拍我呗,给我拍个钢琴独奏,怎么样?”

“lily,no!走开啦,谁要拍你,走开走开!”

唐良和josefin打闹着,画面剧烈晃动,模糊不清,最后停止。

录像到此结束。

她的邮箱地址,大概是唐良给的。

邮件里并不只有这段录像,还有josefin写给她的一段话。

开头用了欢快的招呼:

“嗨,狄,素未谋面,打搅啦!”

josefin在信笺中说,她当年离开公司,过程不算愉快,很多东西不被允许带走,那时候她气盛,带不走的东西统统砸掉、烧掉,了不起赔钱就是了,反正不给公司。

只有这段录像,在属于她私人物品的dv里,得以留存。

“很高兴能同你分享19岁的‘l’,你也看到了,他那时候对我和lily超冷淡的,是个孤僻的怪家伙!”

“我想,现在‘l’一定和那时不同了。而他如果有所改变,一定是因为,爱。”

josefin说,2014年的夏天,她曾在燕城机场见过梁桉一。

那大概是7月底的某天,闷热异常,航站楼里开着十足的冷气,她端着一杯咖啡,目光穿过人群,意外见到了去送行的梁桉一。

josefin形容当时的心情为:

震惊与惊喜。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遇见“l”。

但随后,她发现“l”和一个女孩子站在一起。

那女孩主动上前吻了他,然后攥紧机票,越走越快,最终消失在人群中。

而“l”,曾经看起来总神情寡淡、无牵无挂的“l”,始终站在原地,眉心紧蹙。

非要用一个词形容他当时的神情,大概是,“痛失所爱”。

“我当时真的很嫉妒哦,嫉妒到久久无法上前,我不敢相信,我见到了热烈爱着的‘l’。”

狄读完这句话,抬眼去看梁桉一。

窗外微雨,光线暗,开了落地灯,热烈爱着的“l”坐在阳台上,正在帮她拆快递。

最近备婚,狄像个团宠,很多朋友从四面八方寄礼物来,还有国外的快递。

美工刀划开纸箱,狄看见他动作顿了顿,然后问她:“是首饰?你买的?”

“啊!”

狄忙放下鼠标,慌忙跑过去,夺过盒子。

里面是给梁桉一买的戒指,本来想新婚前夜再送给他的,可又忍不住,在他拆开一包装了饼干的快递盒时,她把戒指摸出来,递到梁桉一面前,换走了他手里的小饼干。

狄叼着饼干,顺便往梁桉一嘴里塞了一片,顾做镇静:“梁桉一,你喜欢吗?”

梁桉一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动了动,忽而转头,吻走了她唇边半块饼干:“喜欢。”

后来电脑被她搬到阳台,还有几段话没有看完,窝在梁桉一身边继续――

在信笺的最后,josefin说:

狄,我把我20岁时最喜欢的录像分享给你,祝福你们新婚愉快。

很想要参加婚礼的,但6月是预产期,随时要准备迎接第二个宝宝的到来,希望以后,能有机会与你们相见。

另外,幸好我现在足够幸福,先生又是比较令我满意的爱人,不然我真的会超――嫉妒你哦!

josefin留了张照片给他们:

她和先生抱着女儿,昔日画着猫一样魅惑眼妆的女星,现在素着光洁的面庞,长发松垮挽成发髻,美丽又温柔。

josefin戴着婚戒的手,抚在隆起的腹部,里面有他们的第二个宝贝。

狄看完邮件,眼眶红红。梁桉一以为她是因为祝福而感动,却不想,这姑娘一跃而起,急着找到打印机,说是要把josefin的照片打印裱起来。

她语气兴奋:“这可是josefin,女星!她当年在海外很火很火的!”

梁桉一笑起来:“我当年在海外,也挺火的?要不要给你签个名?”

“有什么用,你又不是用真名。”

“josefin也不是吧。”

狄愣了愣,小心翼翼压低声音,像是怕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那,她叫什么呀?”

“......忘了。”

梁桉一说,“唐良可能知道。”

电话打给唐良,唐良正在气急败坏。

他说josefin的邮件发送时,也给他发了一份,只有她和先生孩子的合影,还和唐良说,只有你单着了,要加油!

唐良忿忿在电话里喊:“你们的幸福刺痛了我!后天我飞凉城,要吃鱼锅,多安排几顿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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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22日,夏至,宜婚嫁。

狄与梁桉一的婚礼,如期举行。

尽管准备时间短暂,但梁桉一仍然给了狄一个精心且周到的婚礼。

婚礼场地是当年为josefin拍摄的金牌布景师打造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主题,复刻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约会的阳台,团花锦簇,藤蔓成荫。

老校区办公室的前辈,担任了狄的娘家长辈角色,她挽着前辈的手臂,缓缓走到可升降阳台旁。

几位友人自发组了临时乐队,为婚礼弹奏乐器。

至于朱笛嘛,她在忙着要前辈家小儿子的联系方式。

阳台缓缓落下,梁桉一穿着西服,等在下面。

他张开双臂,狄便扑进了他的怀抱。

2014年2月23日那天夜里,狄在梁桉一家喝多了,曾哭哭啼啼地抱怨,说有机会再演,她不想演树了,要当女主角。

于是这天,她成了女主角。

晚上是篝火晚宴,欢声笑语。

温存过后已经是凌晨,那样开心、那样疲惫后,梁桉一还记得她曾受过的委屈,连说晚安时,都借用了莎翁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安排的台词。

“一千次的晚安。”

梁桉一说,暑假的蜜月旅行,第一站就是意大利北部的罗威纳,他要带她去看朱丽叶的故居。

舞台剧演不到主角没关系,在人生里,她已经被梁桉一宠成了女主角。

作者有话要说:

1.“墙头细雨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出自《夏日题老将林亭》唐 张

2.“一千次的晚安”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 朱生豪译版本